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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山:我不是神话

2021-11-23 11:11:12 来源:海东日报社 点击:

从新疆和田策勒县乌鲁克萨依乡板蓝根高山草甸远望昆仑群山

玉珠峰

成冰纪

在中国,山从来都不只是山,而是文化的载体,昆仑山尤其是如此。它是一种毛泽东《念奴娇·昆仑》中“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的气势,是一种谭嗣同《狱中题壁》中“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精神,是一种屈原《楚辞·涉江》中“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的极高、极远、极大、极古的代表,是帝之下都,是王母瑶池,是天柱地维,是黄河之源,是万山之祖,是中华龙脉,是5000多年来中国人最天马行空的想象。自《山海经》以来,大量的古代著作都提到昆仑,围绕传说中的昆仑,出现了许多神话故事,甚至其中很多本和昆仑没有关系,是后人附会之作。传说中的昆仑,似乎有着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然而神话中的昆仑,并非现实中的昆仑山脉,我们对神话中的昆仑乐此不疲,却对现实中的昆仑山脉缺少了解。昆仑山经历了从想象到真实,从神话到科学的漫长过程。这背后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探索,今天的我们不应让它只存在于神话中,是时候认识一个真正的昆仑山了。

喀拉库勒湖倒映着慕士塔格山的身影

神话

我们对昆仑山的认识最早是从神话开始的。“西海之南,流沙之滨,赤水之后,黑水之前,有大山,名曰昆仑之丘”, 在《山海经·大荒西经》中“昆仑”一词首次出现,它一出场便气势不凡:弱水在昆仑山下环绕,炎火之山在不远处拱卫,远远望去笼罩在一派神秘威严的气氛中。在《山海经·西山经》中就有“其光熊熊,其气魂魂”的记载。

据记载,昆仑山中有众多神兽把守,虎身九尾、人面虎爪的陆吾,长相似羊但有四只角的土蝼,长相似蜂却大如鸳鸯的饮原(东汉延光元年画像石中的九头人面兽,九头人面兽又称开明兽,传说为昆仑九道门的守门神兽,其原型是神兽陆吾)。还有“戴胜、虎齿、豹尾、穴处”的西王母(敦煌莫高窟第249窟中的西王母形象,周围还有青鸟围绕,推测为西魏时期壁画)。

关于这座西方大山“昆仑”的信息,可能来自于古代西北的羌戎族群。他们在迁徙和交流中,将这一信息带至东方,然而我们如今已经很难确定。《山海经》中的“昆仑”到底是指现代的哪座山脉(青海宗日文化的折线纹彩陶壶,属于青海黄河上游地区的一种新石器时代文化类型,中国古代神话中的昆仑,很有可能与生活在西北地区的古代民族有关)。

继《山海经》后,在《穆天子传》《庄子》《楚辞》《史记》中“昆仑”也频繁出现,其西方神山的地位不断巩固、升级,在《史记·大宛列传》中就有“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劈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的记载。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昆仑不仅没有变得真实,反而越来越虚无缥缈,它逐渐演变成了道教中的圣山,西王母也成了道教中的最高女仙,掌握着长生不老的秘密。

直到西汉,从西域来自东方的人们才对这片陌生的土地有了更多的认识,他们根据当时有限的地理知识,将于阗南山定为“昆仑”。“天子案古图书,名河所出山曰昆仑云”,司马迁《史记·大宛列传》中说汉武帝根据古代文献,将河流发源地所在的山命名为昆仑,实际上,黄河并不是发源于阗南山,这是当时人们在认知有限的情况下做出的错误判断。

在之后的几千年里,对昆仑山的定位一再改变,各种说法层出不穷。同时,相关的神话也越来越丰富,昆仑山成了“中国第一神山”,其真实的地理信息则被逐渐掩盖。其实,真实的昆仑山一直在那里,它也从不缺少人类的关注,只不过身在山中的人们并不真正了解它。

春天的塔什库尔干河

荒野

现代的昆仑山脉位于中国西部,夹在新疆和西藏之间,从西向东延伸进入青海,绵延2500千米,大致可分为东、中、西三段(昆仑山口以东为东段,琼木孜塔格以西为西段,中间为中段)。

昆仑山的周边自古以来便不缺少人类活动,北麓有一连串的绿洲王国,东部青海一带则有游牧民族活动,他们都曾见过昆仑山,甚至翻越过昆仑山。但作为一座巨大的山脉,要认识它的全貌仍是天方夜谭,以他们的视角看来,昆仑山只是一些片段,这些片段自东向西海拔变得越来越高耸,自然环境也变得越来越严酷。

青海省西部的昆仑山口是东昆仑与中昆仑的边界,由此向东为东昆仑,包括唐格乌拉山、布青山、阿尼玛卿山、巴颜喀拉山等,几乎横穿青海省,将其分成南北两半。

东段的平均海拔为4500-5000米。距昆仑山口不远的玉珠峰,山形珠圆玉润,全无高大逼人的气势。东端的阿尼玛卿山降水较多,年降水量一般可达500-800毫米。东昆仑以南是三江源地区,受到东、西、北三股气流的影响,东亚和印度季风驱动的西南暖湿气流以及来自西边的气流,为这里带来源源不断的降水,孕育了黄河、长江和澜沧江。

塔什库尔干河上游

东昆仑的高原湖泊广大开阔,鄂陵湖的面积高达600多平方千米。山脉上有发育的冰川,冰雪融水汇成河流与降水一同滋养着山脚下的牧草。丰美的草原吸引来了许多动物,湖水倒映着雪峰、绿草和牦牛,呈现出一派祥和宁静的景象。

然而,随着我们向西翻越昆仑山口,进入昆仑山的中段,情况开始发生改变。中昆仑从昆仑山口到琼木孜塔格在塔里木盆地与青藏高原之间呈东西向延伸,这里的平均海拔升高到5000-5500米。新青交界处的阿尔格山,主峰为海拔6860米的布喀达坂峰与山脚下的太阳湖相互映衬显得更加挺拔。阿尔格山之南是可可西里,山下不再被牧草覆盖,显得更加荒芜。

中昆仑的南北两侧都有着大片的荒野,北侧是阿尔金无人区,在巨大的沙丘衬托下,连体型魁梧的野牦牛也成了蚂蚁一般的小点。南侧则是可可西里和面积接近60万平方千米、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号称“高原上的高原”的羌塘。如此严酷的环境之下,没有人类能够长久居住,因而大型的哺乳动物成了这里的主人,藏羚羊在这里自由奔跑。荒原上觅食的野牦牛似乎也比东昆仑的同类多了一些荒野之气。

但这还不是结束,在琼木孜塔格以西,西昆仑正静静地俯视着这一切。

西昆仑已经接近中国的西北边疆,山势转为西北-东南走向,与西南侧的喀喇昆仑山平行,两者共同构成了中国西部最磅礴的群峰。这里的平均海拔为5500-6000米,重重山岭自东向西逐级升高相继突破5000米、6000米、7000米大关,仿佛一条直通天庭的“天梯”。

海拔7509米的慕士塔格山、海拔7530米的公格尔九别峰、海拔7649米的公格尔山体型庞大,高耸入云。这个壮阔的峰群将西来的水汽“一网打尽”,形成了面积高达21000多平方千米的冰川区,相当于3.3个上海市的面积,放眼望去尽是冰雪与天相接。

西昆仑群峰顶部开阔,冰川毫无阻拦地向四周生长,一股脑地扣在一片山峰之上成为冰帽冰川,如中国最大的冰帽冰川古里雅冰川。冰帽冰川行动“迟缓”,侵蚀周边岩石的能力不强,因而保持了洁白干净的外貌。

大量的冰雪融水从峰群中争相涌出,叶尔羌河、喀拉喀什河、盖孜河、玉龙喀什河、克里雅河像几条玉龙般流入塔里木盆地,浇灌着昆仑山脚下的绿洲。在山间的盆地、谷地中冰雪融水汇聚,形成了众多湖泊,如慕士塔格脚下的喀拉库勒湖、湖岸边沙土洁白的白沙湖、形如葫芦的龙木错等。冰雪洪流脚下是耐干旱的荒漠植被和蒿草、苔草组成的草甸。

但在西昆仑北坡,一些局部的湿润山地雪岭云杉、昆仑圆柏等植物形成了针叶林。藏羚羊和野牦牛等青藏高原物种相比中昆仑地区种群数量有所减少,而中亚高山地区的物种雪豹、盘羊、长尾旱獭等则开始更频繁地出镜。

几千年来,无数的人们曾亲眼望见那层层雪峰,却始终无法深入探索其内部,即便是少数成功的穿越者也无不是九死一生。在《大唐西域记》中就有“崖岭数百重,幽谷险峻,恒积水雪,寒风劲烈”的记载。对于他们而言,昆仑山不是什么辉煌精致的神仙宫阙,而是实实在在的山,是一座比一座高,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大山。这里巨石成堆、冰河广布、寒风呼啸、野兽横行,但昆仑的真正秘密仍藏在莽莽群山之中。

新藏公路麻扎达坂

大碰撞

直到19世纪末,来自西方的探险家和学者才开启了昆仑山的现代科考。新中国成立以后对青藏高原的科考活动接连不断,但昆仑山一直是研究程度最低、资料最少的地区之一。因此,中国科学院青藏高原综合科考队先后几次针对这一区域进行了综合的考察。正是通过一次次地实地考察,结合最新的科学技术,我们才终于得以窥见昆仑山的全貌。

凭借科学的手段,我们不仅能看到它地上展露出来的部分,还能探明地下隐藏的结构,不仅可以看到昆仑山的现在,还能还原它的过去。

它的形成是一场任何神话故事都想象不出的宏大过程。这里在5亿年前曾是一片大洋,来源不一的大陆块体相继碰撞拼合,先后形成了昆仑山的不同区段。受到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碰撞的影响,在距今约400万年前地壳剧烈隆起、变形形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昆仑山脉,从塔里木盆地望去就像一堵高墙一般。

剧烈的地质运动创造出了一种独特的岩石:玉石,它被河流从山中冲出,堆积在河床上成为人类眼中的宝物:和田玉。从几千年前便开始捡拾昆仑之玉的人们,何曾想过那是地底力量的创造?

由于高原的剧烈隆升阻挡了水汽的输送,昆仑山成为亚洲内陆最干旱的地区之一。来自东边的水汽到此已是鞭长莫及,而来自西边、南边的水汽则难以逾越更加高耸的山脉和高原。昆仑山的众多山峰由于剧烈的隆升而达到雪线以上,形成了大面积的冰川,成为了巨大的固体水库。体量巨大的冰川雕刻着地貌,将山体“大卸八块”,将巨大的岩石运送至山外。大量冰川融水从高山上流出汇集成水量巨大的河流,将山体切割出峡谷,甚至可能形成汹涌的夏季洪水。这些自然之力共同塑造着这片荒芜之地,阻挡着人类进入其腹地,使得昆仑山能够保持长达5000年的高冷神秘。即便是现代,这里仍是中国人口最为稀少,公路和铁路密度最低的地区之一。

东昆仑山地势相对平缓,青藏公路和青藏铁路都选择从这里翻越昆仑山。但在青藏公路建成后,为解决阿里地区的后援补给,不得不从西昆仑中寻找道路。新藏公路从新疆喀什地区向南过昆仑山,沿途要翻越多个险峻的冰山达坂。除此之外,这里就再无坦途,在这座巨大的山脉映衬下,人类的痕迹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昆仑山的秘密还有很多。1992年,在西昆仑古里雅冰帽上钻取的一段长309米的冰芯中就包含着近50万年的气候变化史;2015年,五国联合科考队再次来到古里雅钻取新的冰芯。通过对昆仑山的研究,我们能够更好地理解高原的隆升气候的变迁、生命的演化和文明的起源,这是以前的人们仅凭想象永远无从得知的。

昆仑山不只是神话,它比最伟大的神话还要宏伟,它是地球力量的创造,没有这种力量就没有这座超级山脉,也就没有荒野,没有河源,没有中华民族的先祖,瑰丽的想象就无处安放,永恒的精神就无以承载。请记住它真实的样子,这座山脉值得我们用新的方式继续敬仰5000年以及更久。

(来源:星球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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