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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鸣与回响》节选

2021-06-21 11:04:08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李德南

对未知的一切保持凝视和思索

在我的心目中,同代人的创作和批评,应该是直指当下与未来,具有高度的开放性和探索性的。创作和批评,当然不是都要趋新逐旧,但是对于大多数的青年而言,对未知的一切保持凝视和思索,是一种责任。时代的加速度发展,尤其是科技的加速度发展所带来的种种新变,也迫使我们不得不去应对。

记得2015年在参加第六届“今日批评家论坛”的时候,我曾有个发言,题目叫《新经验的产生和现实感的匮乏》。我当时谈到,当今世界是一个高度技术化的世界,技术几乎延伸到了一切与人有关的领域。我们在生活中所遇到的种种问题,其实是和技术的问题叠加在一起的。不管是讨论肉身的还是精神的问题,是讨论经济的还是政治的问题,其实都需要以科技作为背景或视野——这是当前时代的根本特点。但也正是在这个问题上,我觉得我们的创作和批评是缺乏现实感的。因为除了刘慈欣、韩松、飞氘等科幻作家,很少有作家会关注科技问题。生活的高度技术化等新经验已经呈现,我们的文学表达却是滞后的。我希望我们不要只把关注新科技与新文明的重任交给科幻作家,实际上这就是我们置身其中的根基性的现实,也是主要的现实。在这个过程当中,批评家所要做的工作也非常多。我们应该对这种缺失本身有清醒的认识,并且努力去为弥补这种缺失找到一条可行的路径。我们不该只把责任推给作家,而是得与作家一起努力更好地理解我们的时代。

出乎我意料的是,不过是短短的两三年时间,情况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两年,《上海文学》《作品》《青年文学》等刊物都先后推出了或计划推出科幻小说的专辑或专号。科技的问题,还有科幻文学,也开始成为诸多文学活动、学术会议与学术刊物的重要议题。

实际上,当下出现的不少新现象是值得重视的。仍以这两年的科幻文学热为例,如何理解它的发生,还有它的意义,就很值得思考。按照中国当代文学以往的发展轨迹来推测,城市文学的书写,才应该是在乡土文学主潮之后顺势而生的文学主潮。不过城市文学这一后浪还没来得及呈澎湃之势,更新的科幻文学浪潮就出现了。文学主潮的发生,并没有按照乡土文学、城市文学、科幻文学的顺序来推进,并且城市文学很可能在中国当代文学中已经构不成主潮了——它很可能会被科幻文学所吸纳,或是被科幻文学的风头所掩盖,成为一种隐匿的存在。那么,在这样一种语境中,该如何写作,又如何展开批评?我们似乎都得有所选择。另外,不少之前主要被认为是属于纯文学领域的“传统作家”,现在也开始着手写科幻小说,他们甚至因此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写作激情。要理解这次科幻热,不能忽视他们的写作。他们之所以关注科幻文学并写作科幻文学,并不是因为以前主要是作为类型文学而存在的科幻文学有多么的重要,而是今天的现实让科幻文学这一文学样式变得无比重要。比如李宏伟、王十月、王威廉,他们都把自己的写作视为现实主义的,这也值得讨论。相比于以往现实主义者对“以史为鉴”的偏重,他们更重视的是“以未来为鉴”,是要以未来作为方法。这些作品的故事时间多是在不久的将来,有时候也直接写到当下。这些作品中的将来,离我们着实不远,甚至很近。故事中的一切,虽然并非都已发生,有的很可能不会发生,但是作者所设想的一切,都是有现实依据的或是有现实诉求的。他们都表现出一种意愿,希望看到未来的不同景象,从而更好地理解当前的现实;或者说,他们试图勾勒或描绘形形色色的可能世界,继而做出选择,力求创造一个最合适的现实世界。他们的写作是否为科幻文学带来了新的气象,是否能够对现实主义写作注入了新的活力?诸如此类的问题,我觉得也值得仔细探讨。

以前我一直希望成为一个古典的人文主义者,然而最近我越来越深切地意识到,我们正处在一个非常重要的转折点上,古典的人文思想也不足以应对新出现的问题。现代技术在加速度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甚至改变着人类自身。尤其是人工智能的迅猛发展,使得人的主体性,以及相应的人文主义的种种知识和价值都受到巨大的挑战,形成了存在论、知识论和价值论等层面的多重危机。面对这样一种经验断裂、知识失效、价值破碎的境况,无论是创作还是批评,都必须对现实、对未来有足够的想象力和洞察力。这也要求我们具备一种综合的创造力,必须能够立足于时代而产生新的思想。这个探索的过程会相当艰难,我们很可能会不断地出错,不过出错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始终保持探索的热情并尽量形成合力,在探索的过程中互相照亮,互相纠正。当我们有足够的力量去面对这种境况时,危机也就成了生机,就像荷尔德林所说的:“哪里有危险,哪里也生救赎。”

当代长篇小说经典化的三个问题

在中国当代文学领域,长篇小说可以说是一种巨型文体,所得到的关注,远远超过散文、诗歌和戏剧,也远远超过中篇小说和短篇小说。之所以出现这样一种状况,原因是多方面的。这既和中国当代长篇小说取得了重要的创作实绩有关,也和读者们喜爱阅读长篇小说有关。有不少读者,可能会觉得没有时间去读诗,读散文,读中短篇小说,却始终会阅读长篇小说。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有的中国当代作家其实更擅长写中短篇小说,其长篇小说的写作水准远在中短篇小说之下,但是其长篇所获得的关注度又远远高于中短篇。对于许多读者来说,长篇小说有一种天然的亲和力。在各种文类中,长篇小说的包容性也是最强的,散文、诗歌和戏剧都很难容纳长篇小说而不破坏自身的形式,长篇小说却可以把散文、诗歌和戏剧甚至一些非文学的文本都纳入其中,使其成为长篇小说的有机组成部分。在反映社会生活的广度上,也包括表现社会生活的深度上,长篇小说都有其独特的优势。巴尔扎克关于“小说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一主张,在长篇小说里表现尤其明显。长篇小说还可以是众多个体的心灵史、精神史,是特定时期的生活史、社会史。因此,要总结中国当代文学的写作实绩,进行经典化的工作,既不能忽视其他文类,也必然要重视长篇小说。

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经典化的进程,虽然一直在持续,但是也存在不少问题。我在这里主要想谈三点:

要推进中国当代长篇小说经典化的进程,首先要注意的是,研究式的重读还有待加强。对于中国当代长篇小说而言,它的经典化过程往往包含着以下的部分:现场批评式的解读、文学史的确认和研究式重读。现场批评指的是一部作品发表或出版后,批评界对它迅速做出判断和解读。由于时间的限制,这种解读很可能是直观的,不会很深入细致,也不会很客观,甚至可能存在较大的误判。而在时间距离进一步拉开后,有些作品还会得到文学史的确认。尽管当代文学能否写史一直存在争议,当代文学史的写作实践却一直没有停止。文学史由于自身体例的限制,对长篇小说所进行的解读往往偏于宏观,在阐释上不可能做到很完整、很独到。因此,在文学史之外,还需要有研究式的重读。研究式重读实际上融合了文学批评和文学史的视野和方法。就外在形态而言,它和现场批评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但是在表述方式与立论上往往比现场批评要客观、严谨,也比现场批评更多地融入了文学史的视野。因此,研究式重读对于作品的经典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在中国当代文学领域,针对包括长篇小说在内的具体作家作品的解读,有的可能已经比较充分,但对于具有经典质地的作品来说,其阐释空间永远是巨大的。比如像作家史铁生,他显然是中国当代文学领域非常重要的作家,然而对其作品的阐释一直存在不少问题。史铁生的知识结构是复合的,除了文学,还涉及宗教、哲学、科学等领域,在阐释上存在很大的难度。我在做关于史铁生的博士论文时注意到一个现象,关于史铁生的富有洞见的论文,主要是出自邓晓芒、许纪霖、赵毅衡、何怀宏、周国平等从事哲学史、思想史或理论研究的学者,还有孙郁、王鸿生等具有思想史背景、哲学背景的批评家和文学研究者之手。我在做关于史铁生的研究时,实际上主要是希望沿着上述学者所开拓的思路而有所推进,虽然博士论文已经写完,但是仍旧觉得很多问题值得去继续追问。尤其是他的《务虚笔记》《我的丁一之旅》等长篇小说,仍有待研究者进行研究式重读。除了史铁生的小说,还有迟子建的《伪满洲国》《树下》、王安忆的《纪实与虚构》《长恨歌》等,都具备经典作品的质地,但是在解读上,均留下了巨大的阐释空间。

经典化的方式还不够多元,也是长篇小说经典化过程中应该注意到的问题。长篇小说的经典化,离不开学院学者和学院批评家的参与,离不开中国当代文学学科的支持,但是仅仅局限于学院内部,经典化的工作也很难有效地开展。经典作品之所以为经典作品,除了意味着它经得起反复阅读,还在于它们有数量众多的读者反复重读。经典作品要进入普通读者的视野,只靠作品本身的力量是不够的,而是需要以更多元化的方式去唤起读者的关注,为他们理解经典作品提供一些路径。除了文学史的确认和研究式重读,经典作品的影视改编、关于经典作品的阅读讲座等,也都是经典化的重要方式。在往后,还应该重视跨媒介、新媒介的力量,以更为多元的方式去推进经典化的工作。

长篇小说的经典化,还需要突出长篇小说本身的当代性和个人性。经典作品往往具有超越时间限制和空间限制的质地,能够为不同时代、不同国度、不同地域的读者所阅读。而每一个时代对先前时代经典的阅读,实际上都会为作品融入当前时代的视野。虽然当代长篇小说在写作时间上和当下是切近的,但是其当代性依然会因为时代本身的加速变化而蒙上灰尘,变得不那么清晰可见。它仍旧存在一个如何突出其当代性的问题。还有个人性的问题也值得注意。在《为什么读经典》中,卡尔维诺针对经典作品提出了很多种定义,其中一种是:“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我们越是道听途说,以为我们懂了,但当我们实际去读它们,就能感受到它们的独特、意想不到和新颖。”在解释这一定义时,卡尔维诺强调经典作品有这样一种作用:“它与读者建立一种个人关系。如果没有火花,这种做法就没有意义:出于职责或敬意读经典作品是没用的,我们只应仅仅因为喜爱而读它们。”的确,对于一部作品的阅读而言,如果没有当下时代和个人的介入,没有当代性的诉求,没有个人性的期许,这种阅读就可能仅仅是知识层面上的,和存在无涉。这种阅读给生命本身的影响是有限的,也不能为作品本身增添魅力和活力。正如伽达默尔所说的,“对一个文本或一部艺术作品里的真正意义的汲舀是永无止境的,它实际上是一种无限的过程。这不仅是指新的错误源泉不断被消除,以致真正的意义从一切混杂的东西被过滤出来,而且也指新的理解源泉不断产生,使得意想不到的意义关系展现出来。”作品意义的持续生成,实际上正是在作品视野和当代视野的交融中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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