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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青尕马好走手

2021-09-27 11:09:47 来源:海东日报社 点击:
□东永学

簪花的辔头,黑白色羊毛编织的花缰绳,悬着铜脚蹬的雕花鞍头的马鞍,藏氆氇的骑垫,这是我家铁青马的装扮。

阿爸操心的铁青马,喂养出来的精气神更不用说,全身毛色油光发亮,打个响鼻能让旁边的所有马儿自惭形秽,甩鬃毛的姿势都与众不同、优雅高贵,眉心纯白色的月牙总让人浮想联翩:天高云淡的夜晚,弯月指引一条爱情的小路,骑着铁青马的我唱着浪漫小调,怀揣一份痴爱去约会……

可惜的是,阿爸、阿妈和铁青马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如今回到祁连山下的故乡——泽林,整个村子里一匹马都没有了,马或者马的话题都离开了曾经是马背民族后裔的我们的生活。写这篇短文,因是整理书柜时看到了一张铁青马的照片,看到了照片里我亲手用草泥修补过的马槽,槽沿上被铁青马用脖子摩挲得油亮的横木,一种无法言说的伤感涌上心头,刺痛一份曾经的念想。

阿爸的一生没有离开过饲养家畜,马牛羊是他终身的陪伴者,在他的心里,阿妈和我们有时候都不及马牛羊让他牵心。

阿爸五岁时,爷爷去世,奶奶改嫁,阿爸走进了他的舅舅家,七八岁时就开始放牧十几只小羊羔,十多岁开始放牧家里的牛羊。后来年岁稍长,有了劳动能力的时候,在雨雪天和冬天,操心家里的马牛羊就成了阿爸的分内之事,也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我的舅爷家在一条山沟里,黄土路弯弯曲曲,加上填补的一些石子,就成了调教走马的驯马场。阿爸从十几岁就跟着喜欢马的舅爷开始训练走马,小走、大走、颠步、小跑……有很多训练走马的专用词,阿爸耳熟能详,我一知半解。

阿爸训练铁青马时,我已经十二三岁,家门前有一条笔直的通往馒头寺的乡间道,路上铺着拳头大的鹅卵石,村里一位专门训练走马也贩卖走马的姓董的大叔经常在这条路上训练走马,阿爸看到我家一岁多的铁青马驹身段好,就让我骑着,他牵着训练,一个暑假过去,一匹走马就调教出来了。

调教好铁青马,我和哥哥争抢铁青马,都说这是自己的马,互不相让。阿爸说:别着急,等家里的枣红骒马再生一匹骨架好的小马驹,调教出来,你俩就一人一匹走马了,这匹铁青马呢,暂时就算是老二的。啊!我至今忘不了当时听到这话时的那份高兴、那份满足。我仿佛成了一名真正的骑手,梦想能成为中国小说里飞马击寇的侠客、外国小说里勇敢多情的骑士。

铁青马属于我了,记得阿爸当时说:你放学了要好好割草,星期天要去放马,不然……我赶紧点头答应。也从那天开始,放学之后不用大人催,我就主动去割草喂马,星期天去放马;只要有时间,就会拿着刷子给铁青马刷毛,脚底下垫上干净的土,捡到一条新鲜好看的红布条,也要编到马尾巴上。

土族人,自称“察汗蒙古尔”,是游牧民族的后裔。我们的民间传说中,老人们喜欢传唱的赞歌里、奶奶和阿妈她们讲给我们的童话故事里,都有一匹匹骏马在奔跑,令人向往。

黑马张三哥是我心目中的英雄,阿妈曾经在煤油灯下给我们讲民间故事《黑马张三哥》,我的心中种下了一颗“除暴安良”的种子。长大后的我没能成为少年梦想中的侠客,而是成为一名教师,用知识为学生指路,用文字给自己圆梦,那个侠客梦留在了我和铁青马共同的记忆中。

铁青马是有个性的。记得承包到户那一年,我家分到了一头身板高大的黑驴,哥哥拉着铁青马和黑驴去耕田。一路上,铁青马走路不安分,一直撕咬脚踢那头大黑驴,不让黑驴和自己并行;到了地头,看到自己要和一头黑驴一块耕地,铁青马暴躁地动来动去,不让主人把拉犁的家什套到自己的肩上,还时不时地找机会踢打黑驴。年轻气盛的哥哥拿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了几下铁青马,结果铁青马一脚踢翻了哥哥,挣脱缰绳跑了。

现在想想,一匹骏马和一头驴做搭档配合劳作,确实是对一匹骏马的一种侮辱。还是阿爸懂铁青马,把大黑驴换成一匹枣红马。虽然枣红马比较瘦弱,架犁拉套时铁青马要出大力,但铁青马走到地头劳作时很随和,拴到一个马槽里,铁青马和枣红马也能相安无事,空闲时它们还相互用嘴巴给对方挠痒痒,显得很友好。

奇怪的是,自此以后,铁青马见不得驴的影子,见了便烦躁,或者直接追过去撕咬踢打。有一次,我套上铁青马用架子车往家里拉土,顺顺当当拉了五六趟,装着土又一次经过一个巷道时,一头灰不溜秋的小毛驴突然从巷道里跑了出来,铁青马一仰头,从我的手中扯走了缰绳,从巷道里狂奔而去,半路上撞翻了路过的张家奶奶,幸好张家奶奶只是擦伤而无大碍,只是可惜了那辆架子车。等我追出去时,铁青马在大路上往南狂奔,恰好有一辆驴车从大路上迎面而来,铁青马一拐,拉着架子车冲进了路旁的树林里,五撞六碰,一辆好好的架子车被撞得七零八落,铁青马的腿也受了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着了铁青马,阿爸包扎了马腿,又找来一些木头、铁皮等修补物品,我和阿爸两个人修整了大半天才把架子车修好。

后来家里不养马了,废弃的架子车要拆掉生炉子,我看到架子车的两根车辕上包了六七块铁皮,打了好多五寸钉子,这是铁青马不愿委屈拉车的见证,也是铁青马屈驾的耻辱记录。

说到这辆架子车,也是有故事的。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好,置办不起一辆架子车,阿爸在北山的浪士当有一个结拜的兄弟,当年那个叔叔偷偷用桦木给我们家打好了一辆架子车,阿爸想办法买了一副架子车轱辘。记得我和阿爸用铁青马驮着车轱辘翻山越岭走到浪士当沟脑那个叔叔家,第二天套好车子,装了一点干柴啥的,赶着马车从浪士当出发,顺着公路经过卡素峡、黄崖豁、柏木峡等,走了整整一天才到了家里。

套上马鞍,戴上辔头,有人要骑马出去,铁青马总是打响鼻、刨蹄子,一种兴奋洋溢在脸上。自从家里置办了架子车,要驾车拉犁的时候,铁青马一天天有了暴躁的情绪。很多时候,阿爸也会摇着头说:可惜了一匹好走马,它不应该驾车拉犁。

驾车拉犁的铁青马心有不甘,看到龌龊的一头驴和自己并驾齐驱时,铁青马总会暴怒。有一年正月,我骑着铁青马去山那边的同学家拜年,喝醉酒的我骑着铁青马回家,走到半路我睡着了。翻过石牙豁的时候,冰雪中行走的铁青马一个趔趄,我跌下了马背而没有醒来,铁青马一直守着我,用一声声嘶鸣呼唤着我,用前蹄轻轻拨动着我,直到叫醒了我。铁青马用自己的忠诚和独特方式保护了主人,让我平安回家。

然而,铁青马有一天被卖掉了。那一年,哥哥要结婚,彩礼钱凑不够,我在师范学校读书,弟弟上高中,家里需要一大笔钱,而家里值钱的东西只有铁青马,它虽然年事已高,但仍然不失为一匹好走马,它的身架依然挺拔而俊美,配上一套鞍具不失走马的威风。

隔壁的马贩子看准了机会,适时地走进了家门,和阿爸讨价还价。一家人都心疼,阿妈在落泪,哥哥最后一次给铁青马添草刷毛,阿爸剪下一绺马鬃夹到马槽后的墙缝里时,一次伤神的交易达成,铁青马给家里换来了一千八百元钱。之后留下一副作为念想的笼头,留下一套无用的马鞍,铁青马被连夜拉走了,被一辆解放牌汽车拉到了祁连草原上,用翻一倍的价格卖给了一位牧民,也算是骏马回归本位,作为一位迟暮的英雄,听到了渗透骨髓的长调或者酒歌——

世上恩重如山的,

是我心爱的骏马。

它用驰骋陪伴了我,

它用血性喂养了我。

除了可爱的骏马,

我还需要感激谁?

世上恩重如山的,

是我饱满的青稞。

它用糌粑强壮了我,

它用美酒沉醉了我。

除了饱满的青稞,

我还需要感激谁?

世上恩重如山的,

是我卑微的父母。

他们用汗水超度我,

他们用慈爱供养我。

除了卑微的父母,

我还需要感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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