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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湟社火: “货郎”手拿拨浪鼓

2024-05-27 09:17:48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刘玮

河湟地区的社火通常分内、外场进行表演。那些在外场嬉笑打闹、穿插追逐的角色多为“杂身子”(杂牌神祇),同时也担负着维持秩序的任务。在形形色色的“杂身子”当中,有一个直接来源于现实生活的角色——“货郎”。老百姓又称其为“担担客”或“货郎担担担”。这前一个“担”是动词,肩挑的意思;后面的“担担”指其肩上的货郎担。“货郎”的装扮贴近生活,往往是头戴毡帽,身背货箱或肩挑货担,戴着一副石头眼镜,手摇一柄拨浪鼓吆喝叫卖。“货郎”的表演基本以说为主,即大段的生意经贯口加上演员的临场发挥,滔滔不绝,妙语连珠,直说到让你掏出“香钱”为止。

扮演“货郎”的演员,必须得是头脑灵活、记忆力好的高声大嗓门。“货郎”一出场,拨浪鼓一摇,就滔滔不绝地自我表白起来:“远看南山一朵云,担上担儿往前行;紧行走,莫贪慢,一心要走个丹噶尔城。丹噶尔城地方小,人人都说买卖好;收鹿茸,办麝香,火神老祖把本钱放。千两金,万两银,一心要走个西宁城;西宁城,买不成,一心要走个兰州城。兰州城里货物贵,一心要走个北京城;卢沟桥上上了个税。走得乏来跑得累,我在桥头上歇一歇。北京城,地方宽,万样的货物办得全;请木匠,钉箱箱,我把货物全装上。一装针,二装线,三装绫罗四装缎;汽车拉,火车运,汽车火车把货送。一夜走了几十站,小峡口不远在眼前。小峡口有个风婆婆殿,风婆婆殿里站一站。天明到了乐家湾,西宁城不远紧相连。走到西宁城进东门,买卖家叫我我不应;出西门,纸坊街,一走走到西纳川;西纳川的路多方便,一走走到多巴滩……”

清嘉道年间华广生辑录的俗曲总集《白雪遗音》中收有一首《货郎儿》:“货郎儿,背着柜子绕街串,鼓儿摇得欢。生意虽小,件件都全。听我声喊。喊成一声:杂色带子花红线,博山琉璃盏;还有那桃花宫粉胭脂片、软翠花冠、红绿梭布、杭州绒纂、玛瑙小耳圈;有的是木梳墨篦、火朝纽扣、玉容香皂擦粉面、头绳似血鲜;新添的白铜顶指、上鞋锥子、广条京针、时样高低梅花瓣、并州柳叶剪。”从这首清代小曲中可以看出货郎所售货物的广和杂,可以说是针头线脑,无所不有。社火中的“货郎”肩挑一副纸糊的“货郎担”,同样善于向不同的观众群体推销自己虚拟的“货品”。

要是看见了年轻小伙子,“货郎”就会向他推销起眼镜:“看朋友,笑嘻嘻,你先买上个眼镜子。眼镜子,你戴上,这面看,那面亮,看得清,望得远,赛过天上的千里眼。做官人戴上官运旺,学生们戴上进考场,买卖人戴上生意旺,庄稼人戴上能存粮。你戴上眼镜慢慢看,四大部洲都能见。东看东洋东大海,南看南海普陀山,西看西方雷音寺,北看达摩饮马泉,上看玉皇灵霄殿,下看阎王鬼门关。花花世界都能见,你说稀罕不稀罕……”

要是看见了大姑娘、小媳妇,“货郎”就会向她们推销绸缎:“低头走,抬头看,行一步来到你面前;苏州绸,杭州缎,苏杭丝绸是好物件。蓝缎子,你打上,价钱我俩好商量;克利缎,三块钱,没有两块七八捻不转。德国缎打上丈二三,将够你的衣裳面。越看衣裳越好了,早上起得越早了……”或者怂恿她们买只手镯:“北京的手镯南京发,西宁城里没有它;尕媳妇见了就买上,戴着手上不一样。做下的茶饭口味香,扎下的花儿闪闪亮。会扎猫儿卧竹子,会扎鸡儿吃谷子,会扎石榴儿赛牡丹,会扎鱼儿来伴莲,会扎孔雀戏牡丹,会扎刘海撒金钱,你说好看不好看……”

要是看见了中年妇女或老太太,“货郎”就会向她们推销剪刀:“我卖的剪子真干散,剪绸剪缎口面宽,尺梢长着剪不完。碗儿匠拿上把疤子剪;铁匠拿上剪钢板;石匠拿上就撒展,跑到石窝里旋磨扇,旋下的磨扇圆又圆,铰下的石条三丈三。我的剪子搭在梁顶上,木匠不用上中梁……”或者劝她们买一把梳头的篦子:“篦子好,篦子妙,听我把篦子表一表。档档儿宽,齿齿儿窄,能刮虮子能刮虱。做官的拿上刮一刮,连升三级不算啥;公家人拿上刮一刮,一月的干钱百七八;老汉们拿上刮一刮,白了的头发又黑下;庄稼人拿上刮一刮,地里的潮气往上发,潮气来,地皮湿,今年的庄稼穗儿实。苗扎根,杂草尽,地里的黑燕麦断了根……”

有一首河湟花儿唱道:“大路上过来个货郎子,针头线脑的卖哩;瘦着活像是菜杆子,风吹时左右摆哩。”由此可见,货郎是个苦营生,一年到头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饱受风霜。怪不得河湟地区的老人们说:“千买卖,万买卖,比不上庄稼人翻土块”。但在过去,特别是在相对闭塞的广大乡村,人们很难接触到外面的世界。那些走村串乡的货郎不仅给他们带来了需要的物资,也带来了精神上的愉悦。一个货郎的到来,往往能引起村民们的围观,从某种程度上刺激着乡村的神经……即便今天货郎这一行当早已隐入了岁月的尘烟,但同时也成为那个时代抹不去的记忆,成了从艰苦岁月中跋涉而来的人们无法忘却的眷恋。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地就把这种眷恋加到了社火中,用社火表演的方式保留着这份美好记忆。

货郎这个行当在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迄今最早的货郎形象见于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苏汉臣的《货郎图》和南宋李嵩的《货郎图》。《水浒传》第七十四回描写燕青扮作货郎前往泰安州打擂时“打扮得村村朴朴,将一身花绣,把衲袄包得不见,腰里插着一把串鼓儿,挑着一条高肩杂货担子”。宋江看到这副打扮,还打趣燕青说:“你既然装作货郎担儿,你且唱个山东货郎转调歌与我众人听。”燕青倒也不推辞,“一手拈串鼓,一手打板,唱出货郎太平歌,与山东人不差分毫来去”。由此可见,在北宋时期,货郎就已成为一个十分普遍的行当。货郎这一行当在宋代成为一种大众化职业,这与当时经济发展、商业活跃的时代背景是分不开的。相比于历朝历代的重农轻商,宋代从税收、社会地位等方面给商人以宽松的政策,于是更多的人开始从事商业活动,增加了城市的活力和富庶程度。

到了元代,货郎这一形象在《风雨像生货郎旦》《王闰香夜月四春园》《鲁大夫秋胡戏妻》《桃花女破法嫁周公》等杂剧中频频出现,同时还出现了《货郎儿》《转调货郎儿》等曲牌。明清以来,货郎在日益发展的商业活动中继续扮演着重要角色。明代刘若愚《酌中志·内臣职掌纪略》中说:“又御用监武英殿画士所画锦盆堆,则名花杂果,或货郎担,则百物毕陈。”明代民间歌谣也唱道:“货郎儿,卖花线,挑着担子走街面。叮当摇动唤娇娘,引出娇娘门口见……”这里的“唤娇娘”就是货郎手中的拨浪鼓。清代李渔在《风筝误·惊丑》中写道:“满手持来满袖装,清晨卖到日黄昏,手中只少播鼗鼓,竟是街头卖货郎。”老舍先生在《骆驼祥子》里也写了二强子年老拉不动车以后,改行干起了货郎,卖一些瓜果梨桃、花生烟卷之类的东西以糊口。

说完了货郎的历史,再来爬梳一下社火中“货郎”这个角色的由来。两宋时期,农业发展,城市繁荣,人口增多,手工业、商业活动繁盛,小唱、傀儡、杂技、百戏等文化活动也开始在勾栏瓦舍中兴起。随着货郎群体的发展,他们借以招徕顾客的手段除了手中的拨浪鼓外,一种专门用于吆喝的货郎调也发展起来,并逐渐成为民间广泛流行的一种说唱艺术。于是,货郎和货郎调很自然地成为当时流行的傀儡戏的表现题材之一。南宋周密《武林旧事·卷二》“舞队·大小全棚傀儡”中就记载了一出名为“货郎”的傀儡戏名。《元典章·刑部十九·杂禁》“禁弄蛇虫、唱货郎”条下记载:“至大十二年某月某日,中书兵刑部承奉中书省判送刑房呈……在都唱琵琶词货郎儿人等,聚集人众,充塞街市,男女相混,不唯引惹斗讼,又恐别生事端。蒙都堂议得,拟合禁断……间又端奉都堂钧旨,唱琵琶词货郎儿人等止禁。”由此可见,在元大都说唱“琵琶词”“货郎儿”十分流行,以至于遭到朝廷的干涉和“止禁”。《金瓶梅词话》第十五回中写道:“村里社鼓,队共喧阗,百戏货郎,庄齐斗巧”,第八十八回中写道:“慌了守备,使人门前叫了调百戏的货郎儿进去,耍与他观看”。可见社火、百戏中扮演货郎的习俗由来已久。

青海人过去常说:“大买卖要守哩,小买卖要吼哩”。货郎做小买卖靠的则是手中那标志性的拨浪鼓。

作为货郎标配的拨浪鼓,历来有多种不同的写法。关汉卿《钱大尹智勘绯衣梦》中写作“不郎鼓”,《渔樵记》写作“不琅鼓”,《金瓶梅词话》第五十回写作“博浪鼓”,《醒世恒言·勘皮靴单证二郎神》中写作“惊闺”,《西游记》第八十一回写作“拨郎鼓”,《红楼梦》第四十七回写作“拨浪鼓”,《韵鹤轩杂著》写作“唤娇娘”……其造型为一种有柄的双面扁平小鼓,两侧各用绳系上一个小槌,通过摇晃鼓柄来敲击鼓面,发出声响。拨浪鼓有大有小,小的两三寸,大的八九寸。我小时看社火见过一“货郎”手中的拨浪鼓,由两层鼓组成,上面的小,底下的大,用鼓柄串联在一起,摇动时声音高低错落,十分悦耳。

拨浪鼓的前身是产生于商周时期的鼗。据《吕氏春秋》《事物纪原》等典籍记载,相传鼗是上古时期五帝之一的帝喾,在平息共工之乱时发明的。鼗最早作为一种宫廷雅乐中的乐器,出现在祭祀、典礼等重要场合中。《诗经·商颂·那》是一首殷商后裔保存下来祭祀祖先的乐歌,其中就有“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的诗句。《诗经·周颂·有瞽》则是一首记录周天子在宗庙祭祀先祖的乐歌,其中也提到了“鞉磬柷圉”等乐器。这里的“鞉”即是“鼗”。《周礼·春官·小师》中记载:“小师,掌教鼓、鼗、柷、敔、埙、萧、管、弦、歌”。说明在当时,鼗具有与箫、管、弦等乐器同等的地位。东汉郑玄在注释《周礼》时指出:“鼗如鼓而小。持其柄摇之,旁耳还自击。”与今天常见的拨浪鼓毫无二致。鼗按使用场合和功能还可以细分为雷鼗、灵鼗、路鼗等。演奏鼗的乐师叫“瞽朦”,演奏鼗的动作叫“播鼗”,即《周礼·春官》中所说的“瞽朦掌播鼗”。鼗从商周、先秦时期的礼器逐渐演变为一种世俗民间乐器,及至宋代成为了货郎的招徕响器和儿童手里的玩具,一直流传到货郎已基本绝迹的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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