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日报首页

河对岸的柳树

2020-06-15 09:46:09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朱立新

大地始终以一种慷慨公平的姿态,每天向我们展示一些新鲜的东西,我们的生活由此变得富有深意和别致,河对岸曾经活过而现已消失的柳树就是旁证。

小时候,最喜欢去玩的地方就是村外的黄河边了。盛夏,几个小伙伴光着屁股在清澈的水边游泳、打水仗、钓鱼;冬季,就在结冰的河面上滑冰车、弹玻璃球。我们无法悉知这些简单而有趣的玩法里有着怎样非凡的喻义,但我们乐此不疲。我们是一群天真的孩子,在一种持续不断的好奇中度着时光,万物也正是以其既定的方式、形态吸引我们的视线。玩累了,我们就或卧或坐在河边沙地上,一次次把目光投向河对岸,以及河对岸那棵巨大的柳树上。

就这样不经意间,柳树成了我那时候想象山那边世界的特定物,并且照亮和抚慰我后来的生活历程。

我不知道河对岸旷野上孤立存活的这棵柳树是什么人什么时候栽种的,我望见它时,它就以一种恒定姿态站在那里不喜不悲,不慌不忙,不造作弄姿,亦无轻狂之态,深邃且透露出哲人般的从容和睿智。它葳蕤葱郁的枝叶旁逸斜出,仿佛有着与世界达成恪守契约的无限激情和力量,它日日夜夜用鸟鸣、风声、落叶簌簌等这些词汇与大地交谈,或者自言自语。尽管少年的我听不懂它的语言,但亳无疑问,在那个物资匮乏、生活艰辛的年代,孤独的柳树用它独有的高傲和生机,甚至一丝神秘,夺走了我的一切感受、一切想象和最初认知世界的意念。

若干年后,我乘车驶过黄河上游破旧的大桥,去省城读书时行至彼岸正对村庄的那片地方时,透过车窗,依然看见了那棵柳树,而且离得如此近,看得如此清晰。它就在公路边上,我几乎闻到了它躯干间散发出的香气,这是从地底提取出的略带苦涩的滋味,它已将生活里的一切经验由浓密的树叶里渗透出来。柳树还是那么从容,你甚至在一闪而过的时间里感觉不到它的成长。一群麻雀飞快地栖落在柳树枝间,旋即在空旷寂静的荒地上有了清脆和谐的天籁。麻雀们浸润河水的湿气到处飞翔,最终将这棵柳树当作安全可靠的栖息地,这就如同我们每个人,总会按自己的喜好和审美界定选取出地方,来宣泄或寄托无处安顿的灵魂一样——麻雀们更了解这棵树,它们明察秋毫并且深信不疑:即使在叶枯枝败的冬季或枝繁叶茂的盛夏,这远离人群的处所会使它们安然度日。

在无数次返乡的日子里,柳树成了我亲近家园的坐标。每当车驶过叫阿什贡的村庄,黄河两岸的景致便全然裸露在视野。这时,我最想急于寻觅和看见的,便是那棵柳树了,因为看见了它,就会看见故乡的袅袅炊烟,就会看见父亲和母亲的慈祥面庞。我甚至时常想,它是在代表一座村庄迎接一个归来的浪子啊!无论我变得如何似是而非,它总是第一个接纳我、慰藉我,即使在母亲和父亲相继去世以后,它仍然在坚守那片空旷寂寥的土地,恪守着我们最初的约定。

然而,一个很平常的春日午后,没有任何预兆地,这棵巨大的柳树被挖掘机吼叫着撕碎了正做的春梦——拟修建一条省级公路的规划图纸中,柳树正好位于公路中间,它妨碍了公路建设。

我无法想象柳树被连根挖倒的一瞬间,发出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响声!我只知道,这棵已在枝丫间绽放出无数鹅黄嫩芽的柳树,在众暌睽之下,在众多混杂的声音里,被破旧立新的新时代所驱除,谁也没有迁就它,谁也没有被招致公愤,挖掘者们不需要犹豫和斟酌,他们仿佛很早就预料到这棵树正常的结局。

后来这条新修的宽阔公路从河对岸连到正在架起的新黄河大桥。

一年后,大桥竣工通车了。庆祝的那天,村里的年轻人和小孩们早早就到了大桥上,他们个个激动而不安,仿佛在赴一个隆重盛大的充满了严肃礼仪的宴席。那天也来了很多政府官员和附近村庄的百姓,大桥上停满了各种小轿车和拖拉机,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不时传来鞭炮声和锣鼓声。欢庆的气氛在曾经宁静、洁净的河岸上空久久飘荡回旋。

当然,谁也没有注意到,此时,几只褐色麻雀在柳树生长过的上空惊恐地飞翔,翅膀扑闪的声响显得那么虚幻而凌乱。

而新大桥桥头的一处山坡上,一个老人正用复杂的表情打量着桥上发生的一切。他知道,生活从来就充满了缺憾,但他也许不知道,生活其实才刚刚开始。

版权声明:

1、凡本网注明"来源:海东日报 版权均属海东日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单位和个人未经本网书面授权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表。

  

2、已经本网书面授权使用作品的媒体、网站,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注明“来源及作者”。违反上述声明者,本网将依法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