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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行者的性灵流语

——蓟荣孝散文集《湟水夜话》简评
2022-03-07 11:11:40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春满人间 孙继中(88岁) 作

□郭守先

我认为蓟荣孝是一位潜行者,用他的话说——“自己是一个不善于制造喧嚣的人”。教书育人之余,他更喜欢趴在滨河的栏杆上,静观那些头顶上燃烧绿色火焰的野鸭;他更属意行走在故乡的深巷阡陌,独行在温婉的风中渐次深沉的夜晚,打捞陷落沟渠的月光;他更乐意在书屋品茗、回忆往事,在灯下用笔触梳理性情,找寻沉淀于脉管中的盐粒;他虽身居闹市,但心却一直“行走在村庄的边缘”……他时常怀念牛哞羊咩、燕子呢喃、喜鹊呷呷欢叫、打碗碗花缠绕麦秆的乡村;他忘不了民风乡俗弥漫的村庄、用俚语装点琐碎生活的土地;他觉得城市缺少了“农村与诸神共享快乐的那种雍容与坦率”;他觉得生活在城市中的人犹如搁浅在沙滩上的一尾鱼,他认为城市兄弟的辘辘饥肠、贫弱的神经唯有农村才能滋养。闲居都市,当学友文朋在牌桌或酒桌上忙得不亦乐乎时,他或在楼层的晒台上耕耘,或探访禅寺廊庙,看蓝色的湖、水色的峡,或用脚板丈量草尖上的大地、树荫里的高山,企图在花香、虫喃、松涛、雀鸣中款款潜行,洗却披执身心的繁芜和冗杂。他艳羡陶潜、梭罗们的生活方式,他认为隐居和隐士的出现,是精神重返乡土的表现。他不止一次地在文中劝解自己,要剥去绑缚在世俗社会里那些无足轻重的沾染,不要急急地赶路,停下脚步来和自己说会话,倾听自然最真实的音符,聆听自己内心的喘息和表白,感知属于自己最动人的声音,对当下的忙乱进行一次适宜有效的修补。总之,他像生长在高地上倾吐蓝色火焰的芝麻一样喜欢天然的幽静和繁忙之后的闲适。他坚定地认为牧名天涯、逐声诸侯者,终免不了大浪淘尽,“没有人能够在时间的脊梁上抒写一种生命的坚挺”,“与其让人知,不若养在深闺,其叶自新,其华自灼”,所以在青海文坛他是一个被“忽略”的存在,但其养在深闺中的文字移植高原文苑也并不逊色。

他的散文作品既没有金刚怒目式的苛责,也没有应景造情式的媚骨,当然也不同于自然主义者的实录,他在散文构思上追求新、奇、巧、妙,在艺术上准确把握了真、情、美、活的实质。文如其人,其行文简洁而儒雅,文章字数大多在两千字以内,能用一个词表达的绝不用一句话来叙述,譬如久矣、足矣、歌者、耕者、售者等,不仅如此,还善于通过引用恰到好处的古诗词,发挥以一当十的功效。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散文内敛诗化,秀外慧中,特别注重情、境、意的营造。在《生长的村庄记忆》中,他写道:“当太阳的余晖如鞭稍般快速抽打城市失眠的神经时,当月亮孤寂的泪水慢慢浸淫城市的衣襟时,当星辰的手无助地捧起城市粗重的喘息时,城市的迷茫和倦怠、抽搐和呻吟就不由自主地附着城市发达的思维里,城市开始成为被告,接受大自然的审判”。当他要抒写那个充满糖色诱惑的村庄时,先将当下土地被“打包”、蔬果要“配送”的城市,通过鞭笞的语言谐喻一番,然后通过诗情画意的描写,给读者呈现出一个割舍不掉的乡村世界,那舞蹈着的玉米,那美丽的苹果树,那自留地里的蔬菜,那布满粗粝疤痕的水井,那长满苍翠、激荡梵音、适宜荫下修行的树,便如诗如画地喷涌笔端,让人不由得惦念起生长在记忆里的乡村的种种好来。

同时,他还常常假借草木蔬花之名,甚至通过谈文品艺,来抒发自己流动的人生感悟和通变的人生智慧,以及孜孜追求的师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他认为植物是守卫自然法典的卫兵,他说“其实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枝枝花朵,身处喧嚣的世界,每一个人内心里总有挥之不去的寂寞和孤独。就像花,兀自开放,却难以觉察自己或浓郁或淡雅的芬芳,只是在一个人的江湖里独自或明艳或黯然神伤罢了。”他的散文调动了听觉、嗅觉、视觉、触觉,却不同于堆砌细节的语言狂欢,确有真情和真知鼓荡期间:在《香草时节》中,他描写到“郁结的雨,似乎有如浓郁的山岚,浓得难以化开,不由得要在山腰处往复徘徊,雨季的回声在空旷的田野回荡,依稀如寺庙檐牙上的风铃,叮当有音,从原地播向远地,雨季的心事浓密地愁结在丁香的顶端,任凭雨滴的捶打、鸟鸣的袭扰”,写的是雨,但表露的无不是人的性情;在《彩色的陶》中,描写柳湾彩陶,他不像很多当下的写作者主要凭籍文献,他展开想象的翅膀,对史前人类的生活和工作展开诗性的感知和描绘——“有了这么一段充满文明气息的河流,或捡拾河滩边上一枚残陶碎片,或摩挲一光洁而隆起的陶之肚腹,就像抚摸身怀六甲的妻子鼓胀的肚皮,充满希冀和期盼!在希望的浇铸里,敢于走出大山的仄斜与蜿蜒,敢于激情四射地活着人性的张扬”,使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一切景语皆情语”的奥妙。不仅如此,字里行间还不乏哲思妙语,譬如“火,改变了泥土的命运,熄灭了两者原本相同的脉息。从此,陶和土分道扬镳,滋养出一些文化的元素,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世人的最棒和抬举,然而,泥土依旧蹲守和看护着自己历史的源头”,引导读者对习以为常的生活有更多理性的思考。

蓟荣孝的散文既表达绿色环保情怀,也担心国家粮食安全,还感叹千古人事兴衰,但相比较人文生态而言,生物学专业毕业的他更关注自然生态,在《我和我的城市兄弟》《南山积雪》《梦萦松花顶》《城市里的田园》《蔬者流语》等篇什中对天气变暖、果蔬反季、农药毒害、环境污染都表达了担忧,这也是他崇尚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热爱故土、艳羡隐士的出发点和立足点。但其散文从根骨上说仍然属于闲适的、独抒性灵的雅舍小品一类,或者说属于传统的儒释道互补的认知范式,与“五四”始被国人接受的西方近现代认知方式有本质的不同。因为在文学功利之维、教化之维、真实之维、审美之维、心灵之维中,他更倾向于审美之维和心灵之维;因为从蓟荣孝的性情来看,他更信赖“‘心灵’是文学价值的最高追求和归宿”的说法,他认为“文学是灵魂的功课”,他崇尚“一种远离政治和道德从属而归于生命真实的意识”。

在审美之维的延展和追求中,他更注重空灵的阴柔之美,笔者称为隐语写作。当下很多人把散文分排成诗行,以“口语诗”为名号,混迹于诗坛,他却将自己满溢诗性的文字,排成了不分行的散文,这不能不令人另眼相看。譬如在《夜的指纹》中,蓟荣孝写道:“夜是心情的同居者。夜,酝酿焚烧一切的地火。夜,就在自己的宿命里,皈依时间之神的教义。就像昙花只能在黑色的静夜里、独享属于自己的孤独;就像月儿在夜的缠绵、温存里,滋养地闪耀如练的清华。没有了夜,生命的另一类妩媚是难以寻觅得见的。诞生在夜的婚床上的风,急切地在浪花间东躲西藏,暖了夜行者的背影,湿了寻找归宿者的眼睛。藏在春风的一声声蛙鼓,就是夜富有节奏的心跳,春天就是在夜色里娩出的。夜色从心田里流淌,春天便如夜般潮湿、如水般凝碧、如风般骚动”。这分明是诗,他却执意要将它搁在散文之中,是自谦的蓟荣孝不愿将自己的文字置放于文学的塔尖吗?使笔者不可思议。这样的文字,在蓟荣孝的散文中举不胜举,俯拾即是。所以,笔者更愿意将他的散文称为美文或散文诗,笔者更希望他能尝试着去做一个进位的诗人,而不希望他只满足于做一个退位的散文作家。

从散文集《流淌的记忆》到散文集《湟水夜话》,不变的是通感、拟人、暗喻、排比等诗歌艺术手法的大量应用,变了的是随着思想的日臻成熟,其散文多了一些时代色彩和人文气韵。他的散文想象力一直极为丰富,往往心游万仞,思接千载。他会从遗留民间的“醋碳石”,联想到女娲补天的五彩石、傲来国花果山的仙石、红楼梦青埂峰的石头记。他会诘问“醋碳石”被流水磨掉的棱角哪里去了?他会同时联想到我们活着的三种表情:俯首与流水窃窃私语型,仰面与蓝天开诚布公对话型,经世与墨色山峦默默对视型。写南京时,他感叹道:“一座城市,如此多地出现‘陵’字与陵寝之实,恐怕在人类城市发展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读这个力浸历史项背的字眼,一种莫名的压抑和阴冷久久萦绕在心头,若浓稠的雾霭一时间里难以化将开来”“南京,我不敢也不愿勾起一段又一段悲怆的令人窒息的历史悲剧,更不敢粗重地呼吸。因为每一次的呼吸尽是咏叹,每一次的呼吸尽是鲜活生命猝死枪口下的悲痛,让人无法换另一口气”,将南京的特色和自己的人文感慨交融在一起,然后倾注笔端,让人有了一种品读文化大散文的感觉,但这无法改写他一直恪守的“讽世文章宜雅静,感人性情在形容”的文艺观。林贤治先生谈到散文精神时认为,散文精神在于不平而非适意,在于偏执而非中和,在于鼓动而非抚慰。精神不同于心智,心智仅限于生命的自然进化,而精神是心智的改造者、是生命中的生命,笔者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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