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日报首页

大地上的漫游者——读《群山奔涌》

2023-10-27 10:57:02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蓝紫木槿

在《博尔赫斯与我:一场邂逅》中,朱塞佩或者说杰伊。帕里尼与博尔赫斯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本书读来有一种梦幻气息,尤其是那场旅行,总让我怀疑其真实性。作为博尔赫斯的“眼睛”,朱塞佩要向博尔赫斯告知并准确描述他们旅行中所见事物。朱塞佩向博尔赫斯描述他所看见的大海:“即便在明亮的天光下,海水也显得很暗,有浪花拍岸。”博尔赫斯斥责他,“还不够详细,说到奔流的浪涛,该说水上的白马。‘很暗’不够具体,那暗是什么颜色的?寻找隐喻,还有图像。我想看你所看到的。描述即揭示!能生出图像的单词。或许就像看电影那样。移动的图片。”这并不容易,不是吗?我总想如果唤作是我,博尔赫斯肯定会气得用他手中的手杖敲打我,因为我实实在在的语言上的笨拙和匮乏以及想象力的贫瘠与狭窄。在自然面前,我就像个瞎子,或者说,我看见,但我却很难用语言去描述,无法说出那些印在眼睛里触碰到心灵的图景,又像是个哑巴。如果唤作是天风(我是青海女作家李万华的读者。我不叫她万华,而是叫她的网名天风)呢,她绝对会是博尔赫斯的好旅伴。

近些年读天风的作品,常常会有一个意象冒出:大地上的漫游者。天风就是一位大地上的漫游者,荒原、沙漠、雪山、高原、河谷、湿地、村庄、寺院,她的足迹几乎遍及西部辽阔的大地,然后将所见所闻所思一一形诸于文字。在读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总是叹服她广博的自然知识以及细致的观察力,每一株花草、每一只飞鸟、每一块岩石、每一条河流,每一座山,甚至每一朵云、每一滴雨水、每一片雪花,她不仅仅能认得能叫出它们的名字,还能描述,赋予它们形状色彩甚至灵魂。

我总佩服有着丰富博物学知识的人,像百科全书一般。因为认得,能叫出事物的名字,所以遇见才是真正的遇见,哪怕是惊鸿一瞥或擦肩而过,也能在彼此的心灵上留下印记。比如:“在露水湿重的青稞地边”遇见异常蓬勃的一株花草,“它们正在开花,穗状花序掩映在青稞的光影里,呈现出深邃的幽蓝。它们茎叶翠绿,仿佛春天才来,它们散发的清芬,一如薄荷,沉郁、持久。”天风能认出这株花草,多美多古典的名字,香薷,于是她能俯身弯腰去看去嗅,就像是老友见面,在彼此能触摸的世界里,人与花草都不再那么孤独。

又比如绿绒蒿,“意外见到一株多刺绿绒蒿。花柱挺起,共十四五柱,大部分花已萎谢,余五朵花在柱头上。花瓣的蓝无法给出确切名称,有点像景泰蓝里揉入齐紫色,又是蓝又是紫,神秘超然。”“五脉绿绒蒿也在山坡上,小巧柔弱地躲进黑虎耳草之间。同样是花期,五脉绿绒蒿紫蒲色的花朵垂下,让人莫名怜爱。”“到此时,我已见过三种绿绒蒿:全缘叶绿绒蒿、多刺绿绒蒿和五脉绿绒蒿。比较而言,全缘叶绿绒蒿是它们之中的高个子,花柱几乎一尺高,子房如罂,令人仰慕。多刺绿绒蒿的笔挺与一身锐刺让人敬畏。五脉绿绒蒿始终娉娉婷婷,豆蔻梢头。”就像杜鹃和忍冬一样,天风能辨认出好多个亚类,我在读的时候都能迷糊掉,可是她却能如此清晰地分辨并且一一指认,而且不仅如此,每一种类,它们的生命周期习性也了如指掌。“绿绒蒿出生至长大需要几年,一朝开花结果,一生便也结束。命运如此不济,态度却如此决绝,到底是离天最近的植物,不卑不亢。”到底是因为熟悉,于是每一种类的植物在她眼中便不仅仅是一株植物而已,是带着生命的记忆与气息,是苍莽纷扰的世界里独特的存在。

描述就是启示。在进入语言层面之前,没有什么是存在的。但描述又不仅限于简单的描摹,如果仅限于此,那么天风的漫游和自然书写就只能是泛泛的纸上行旅。天风的文字贵在能深入幽微无形之境,她所漫游的那个世界所遇到的每一样事物都是有着深刻存在理由的生命,她笔下的每一样存在物都是那么朴素简单,但是走近,又是那样深远广阔。

在横穿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天风敏锐又准确地捕捉到沙漠的特点:敞阔与稀缺。她能细腻地描绘出看似空无一物的沙漠中砂石的颜色“枯黄,嶙峋骨架般散开”,一座座沙丘间生长着的梭梭、骆驼刺、白蒿和蛇麻黄,以及风蚀的刻痕,沙粒的走向,那些植物的羸弱,车辙的斑驳印记以及蒸腾的热气。然后她说,“人向沙漠深处走去,如同朝着一个沉闷忧郁的人的内心走去,看到他褪去芜杂的欢欣庞大繁盛,又看到他的清寂寥落兀自开花。”这就是天风文字的质感,敏锐但不尖利,缓缓如一条清澈的溪流流淌。

同样是荒寒的高地,在读《群山奔涌》的时候,会联想到赫尔曼·布洛赫,想到他在《着魔》中对奇伟瑰丽的蒂罗尔山的描述,会不自觉地要把天风对祁连山和昆仑山等山脉的描述相比较。同样的沉思品格,同样的深邃的精神内敛,布洛赫则更加冷峻,肌理更细腻,而天风则是温和而通透的,更悲天悯人,更体贴而抚慰人的心灵。“刚察的云像白色的城堡堆在天边,并且腾挪、翻卷,偶尔一两朵蹀躞到中天来,牡丹一样展开丰腴卷曲的花瓣,没有一只手可以伸上去抚摸。这样徐缓又厚重的云压着山脉,终于使山脉成为一条暗绿色虚线,任意起伏、延伸。仿佛边际,又不是边际。”这是天风。“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冬天已缩回世间阴暗的角落。虽然乡间的道路上到处是被冰条填平的垄沟和车辙,但山谷中的田野觉察到春意,已经铺上了一层棕色;雪地间浮现出星星点点长着草的绿野,重新复苏的草叶间也已长出了雏菊。世界就像一朵硕大的、正在苏醒的雏菊,只有细小而洁白的云丝令人难以觉察地在太阳静止的蓝色中游移。”这是布洛赫。当然,布洛赫此书是着力描写二站前希特勒上台,笼罩在德国国内的阴郁而疯狂,所以他的景物描写还隐隐透露出一种现实的狂热、荒谬。

漫游并不是简单的行走,在漫长的散步游历途中,仿佛能通过与周遭世界的偶遇和对视,我们才能更深入地走入自己的内心世界,能更加清晰地看清自己,看清自己在世界中的位置,在时光的雾之幽谷中自己攀爬的位置,于是才能不骄妄、不自卑,然后才能更好地安放自己。不目眩不神迷,不惑于幻想,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内心所需,自己人生的目的。天风说她读古诗,从来不羡慕“牧童归来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在高山草原漫游,也从不幻想跟着某人去放牧。“张狂却又寂静的青春过去,一些幻想水泡般消失,露出现实的土壤,斑点驳杂,一些急于逃脱,急于隐匿的愿望也开始散去。设想万千,抵不过一夕变化。明白之后,世事无常的感慨倒也其次,渐次而来的一些倦怠终将跳脱之心化为安宁。”多么通透大气,又平和安宁,像是尘世苍穹的一道温柔涟漪荡漾在时光幽深的河流中。

赫尔曼·布洛赫说:“人类在进行内部的跋涉时,有时候需要一座外部的里程碑。”我相信天风的里程碑是属于她的高原以及高原的风物,虽然“转个背,我不再是彼时玩耍阳光的女童。眼前却依旧是舒缓的、静谧的、寥廓的高原时光。”但是,风来,草动,天风浩荡,群山奔涌。 


版权声明:

1、凡本网注明"来源:海东日报 版权均属海东日报所有,任何媒体、网站或单位和个人未经本网书面授权不得转载、链接、转贴或以其他方式复制发表。

  

2、已经本网书面授权使用作品的媒体、网站,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注明“来源及作者”。违反上述声明者,本网将依法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