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拔5000米，是生命的禁区，也是生命的源泉。在青藏高原腹地、长江源区，问当地牧民，脚下的河流叫什么名字？他们可能会说，这是沱沱河、当曲或楚玛尔河。尽管他们距离长江源头不过十几公里，也知道这些河流来自雪峰冰川，却不关心它们最终流向哪里，也难以想象，这些涓涓细流将一路向东南奔腾，化作亚洲第一长河。

若在长江尽头、面朝东海的都市中问孩子们，这条大江来自何方？他们可能会想起课本里说的，长江发源于唐古拉山脉的各拉丹冬峰，只知道那是一个遥远的地方。

追寻长江源

长江是我国第一大河，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之一。但在漫长的历史中，长江源一直笼罩着神秘的面纱，没有定论，甚至有不少谬误。

我国现存最早的地理著作《禹贡》中，有“岷山导江，东别为沱”之说。战国时期的大儒荀子也认为，“江出于岷山”。这是古人对长江源的误解。他们认为长江的正源是岷江，而错将长江上游的金沙江当作支流。一来是岷江下游水面比金沙江宽阔，给人一种岷江更加源远流长的错觉；二来古时岷江通航，舟楫不断，而金沙江大都流经蛮荒之地，且水急滩多，难以通航。

到了唐代，人们对金沙江上游的通天河已有一定的了解。吐蕃赞普松赞干布迎娶唐朝文成公主后，汉藏之间因入贡、请婚、和盟、贸易等往来不断，形成了从西藏经青海再到长安的“唐蕃古道”，通天河玉树一带是当时的交通要道。

可在此后数百年，人们也没有发现通天河与长江源头或下游的关系。直到明朝晚期时，旅行家徐霞客勇敢地向学术权威发起了挑战。

徐霞客经过长途跋涉，到云贵高原实地考察，撰写《江源考》一文，纠正了关于长江源问题的错误。明确指出，流至宜宾与岷江汇合的金沙江才是长江的正源。遗憾的是，这名出生于长江下游的知名“驴友”，终其一生也没能溯江而上，到达长江源。但他的猜想，对长江源的探索引入了正轨。

在徐霞客跋山涉水的同一时期，和硕特蒙古兴起，在其首领固始汗的带领下从新疆进入青海，居留青藏地区70余年。其中有部分牧民驻扎于长江源附近，故今长江源地区的许多山脉河流均为蒙古语名称，但他们也不知道，这些河水流向何方。

和硕特蒙古归附清朝后，清廷为绘制全国地图，多次派出专使探寻长江源。可在当时的条件下，普通人难以克服长江源的恶劣气候和高海拔。这些朝廷使臣无法深入长江源腹地，分不清哪条河才是长江正源，只能“望源兴叹”，写下“江源如帚，分散甚阔”的感慨，将神秘的世界留给后人。历史的两条暗线，流淌在岁月长河中，安静地等待相交的那一天。

近代以后，不仅是中国人，连许多外国人也在探索长江源的秘密，他们以考察、探险等名义，深入青藏高原腹地。

据不完全统计，从1864年至1935年，外国探险队到达青藏高原的就有146人次，其中英国人韦尔伯曾于1896年到过长江北源楚玛尔河一带，但一无所获。这一时期，关于长江源的研究有了新的谬论。有学者提出“江河同源于一山”的错误说法，以为黄河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北麓，那长江就发源于巴颜喀拉山南麓。这一讹传直到建国后还很有“市场”，曾被印于中小学的地理教科书中。

揭开长江源的神秘面纱，还得靠中国人。20世纪70年代，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长江水利委员会）与其他有关单位，组成长江源头采访调查组，冒险向“生命禁区”进发，在严重缺氧的恶劣环境下，骑马深入长江源的冰川雪山。

长江于万年冰河的守望中，等来了第一支来到其源头的科考队，而他们正是她千百年来无私哺育的儿女。这是长江历史上的第一次，也是中华民族的第一次。

经过此次考察，中国人探明了长江源的地形与水系，确定沱沱河为长江正源，而这条河流的发源地不在巴颜喀拉山南麓，而是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峰西南侧的姜古迪如冰川。这次考察将长江的全长增加到6300多千米，长江取代密西西比河，成为世界第三长河。

三江之源

青藏高原，不止有长江的源头。自世界屋脊隆起后，亚洲六条大河先后从这个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地方诞生，包括长江、黄河、澜沧江（湄公河）、怒江、雅鲁藏布江与印度河。

位于我国青藏高原腹地、青海省南部，长江、黄河和澜沧江的源头汇水区，被称为“三江源”。这里被誉为“中华水塔”，是大陆上最神秘的区域之一，也是生态的净土，有着独一无二的壮美风情。

在三江源，每时每刻都上演着“神奇动物在哪里”。这里群山起伏，人迹罕至，却又充满生机，是高寒生物栖息的乐土。

迄今为止，已在三江源地区发现藏羚羊、野牦牛、雪豹、白唇鹿等16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岩羊、藏原羚、棕熊、猞猁、盘羊等35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以及黑颈鹤、金雕、藏雪鸡等珍稀鸟类。但随着人为开发、冰川退化、荒漠化与草地退化等问题日益突出，这片生态净土也陷入了重重危机。

上世纪90年代，大批偷猎者涌入长江源头及周边地区，大肆捕杀藏羚羊，野生动物数量急剧减少。当地政府与民间组织的反偷猎武装，在极为简陋的条件下与偷猎者展开了殊死搏斗。

1994年，玉树州治多县西部工委的索南达杰为保护藏羚羊，孤身与多名偷猎者在可可西里的太阳湖畔展开枪战，因寡不敌众，中弹牺牲。临终前，索南达杰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在酷寒的旷野中，犹如一尊坚毅的冰雕。为了纪念索南达杰，可可西里保护区的第一个保护站以他的名字命名。近年来，为加强对三江源的环境保护，我国已建立“三江源国家公园”。

在三江源，可以从一望无际的“无人区”中，发现少数几户人家。这里海拔高，气温低，氧气稀薄，气候恶劣，至今鲜有直通的公路。距离长江源区最近的109国道，始建于上世纪50年代，直到2003年才铺设沥青，但国道以西仍是传统意义上的无人区，没有手机信号，没有现代建筑，仿佛身在外星，与世隔绝。

自强不息的中国人，自古在大江源头站稳了脚跟。居住在长江源区的玉树藏族群众，在冰川下搭建帐篷，身穿宽袍大袖的藏服，喝着第一口长江水，过着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

这些年来，每个来到长江源的探险者，都会在姜古迪如冰川右岸的平地上看到藏族群众南木扎一家的房子。南木扎几乎成了长江源的导游，为每一个来长江源的客人沏上奶茶，讲述长江源的故事。他们一家放养着200只羊，在长江源区悠然自得，堪称“万里长江第一家”。

长江的第一滴水，从圣洁的雪山落下，轻盈地流淌。万里长江将源头的水献给了山川日月，留给了江流湖泊，滋养了雪域高原的精灵，也映照在这里群众纯洁的双眸中。这是天地之间，伟大而脆弱的净土。

（来源：锦绣人文地理）

长江三源

青藏高原巍峨的高山之上终年积雪，冰川高悬。冰雪消融的季节，南北对峙的昆仑山和唐古拉山之间，长江源区一股股融水汇成宽约400千米的扇状水系，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几条河流，其中有三条主要河流，即长江三大源流：正源沱沱河、南源当曲与北源楚玛尔河，流域面积共10余万平方千米。

长江三源有不同的地质地貌与生态景观。正源沱沱河水，从唐古拉山脉主峰各拉丹冬峰的冰川群倾泻而下；南源当曲水则主要源自唐古拉山脉北坡的泉眼、湖泊与沼泽湿地；北源楚玛尔河，主要来自可可西里腹地的湖泊群以及昆仑山的冰川消融。

万里长江从各拉丹冬峰出发时，仅是一条宽约3米、深0.2米的溪流，冰水自南向北在谷地中流淌，被称为“纳钦曲”（意即从大坑里流出的河水）。这是沱沱河的雏形。

作为唐古拉山脉的主峰，各拉丹冬峰海拔高达6621米，冰川面积790平方千米，是长江源区冰川最集中的地方，犹如一座天然的巨型水塔，孕育了长江的生命。当地先民为这座高山取名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内心的震撼，只好称其为“格拉丹冬”，意即“高高尖尖的山峰”。据统计，长江源区共分布冰川627条，总面积为1247.21平方千米，储量983亿立方米，约等于9500个杭州西湖的蓄水量。

在各拉丹冬峰西南侧5千米处，冰雪雕琢的世界中，一组巨大的冰川呈半弧形紧紧簇拥着雪山，它们的尾部有数公里长的冰塔林，如鬼斧神工切割雕琢，千姿百态。当地藏族人称之为“姜古迪如冰川”，意为“人越不过去的地方”。如今，海拔5400米的姜古迪如冰川脚下竖立了长江源环保纪念碑。

这些冰川的融水，即为沱沱河源头之水。从交错的山峦之间流下后，沱沱河接纳无数溪流，形成树枝状的河网，流经沱沱河沿时，河床变得宽阔，流速平缓，宽度达20至60米，开始显露长江的浩荡本色。

近年来，长江源的南支当曲不甘下风，关于当曲应该作为长江正源的呼声居高不下。十多年来，随着空间信息技术、先进测绘仪器的发展，科学家们发现，当曲长为360.34千米，比沱沱河长11.71千米，且水量、流域面积都居长江三源之冠。按照“河源唯远”的说法，有专家建议将当曲认定为“长江正源”，但至今未有定论。

当曲，其藏语名意为“沼泽河”，位于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杂多县西部。作为长江三源中水量最大的河流，当曲孕育了世界海拔最高、面积最大的沼泽湿地，平均海拔在4600米以上，亦是长江源地区湿地面积最大的区域。

与沱沱河、当曲的正源之争相比，北源楚玛尔河从不显山露水，似乎是长江三源中最没“排面”的一个。楚玛尔河源出昆仑山南支的可可西里山东麓，主要接纳昆仑山南坡的冰雪融水，河湖相连，沙滩广布，在长江三源中特立独行。

楚玛尔河流域地势高亢，是长江最冷的一个源头，也是全国最冷的地区之一，恰好与其低调相符合，多年来平均气温为零下5.7摄氏度。正因如此，楚玛尔河冬夏季水流差距巨大，夏季如大河，冬季像小溪，甚至断流，称为“连底冻”，意思是整段河水全冻住了。

长江之水天上来，朝着不同的方向，在源区跨千山、纳万水。到玉树州治多县西部的囊极巴陇附近，长江正源沱沱河与南源当曲，以及布曲、尕尔曲等长江源支流，汇流而成更加波澜壮阔的通天河。这是长江上游另一个重要的干流河段。

通天河，这条《西游记》故事中唐僧师徒落难的河流，一路穿山过峡，又在曲麻莱县以西将楚玛尔河纳入其中，河水猛增，汹涌澎湃，流至青海玉树的巴塘河口，进入著名的金沙江河段，直至奔腾万里，注入东海，完成长江之水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