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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田环绕的故乡

2022-12-16 09:33:15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万亩梯田 张翔 摄

□张翔

金秋时节,大西北的河湟谷地村庄静谧,梯田层层,稼穑成熟,田野泛金。老家兄弟用微信发来组图,说是分享一下今年家乡梯田的秋色。组图是当地一位乡土摄影家用无人机拍摄的,只见蓝天里白云漂浮,周边山坳里梯田环绕,一层层、一畦畦成熟的农作物色彩斑斓,与飘带般乌亮的高速公路交织蜿蜒,蔚为壮观。

此情此景,寓意明快,我的心一下子飞过都市里层叠的建筑群,来到了群山拱卫、梯田环绕的故乡——大地湾。

(一)

村庄以大地湾命名,可以想见,在庄前或者村后,应该是分布着一片面积很大,或有几十亩、或近百亩的坡地。在祖辈们的眼里,这应该是一片黝黑肥沃的土地,村庄的根脉在大地湾代代相传、延续至今。后来,尽管这片簸箕形状的耕地被改造成了层层梯田,但大地湾的村名沿用了下来。

对于故乡村庄的记忆,印象最深的,那就是在寒风凛冽、大雪纷飞的冬日里,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修梯田的恢宏场景。是的,与许多大家在文章里营造出来的关于“乡愁”的美妙回忆相比,我的乡愁的发轫地就有些瘦弱、寒碜了。

每当回忆起我曾参加过的修梯田大会战,热血一下子就会沸腾起来!

农闲时节,参加会战的队伍依照山坡体的地势高低,分出几个作业面,将地面上浅层的有机土先挖运到地势低洼处存放,再将下面的生土开挖成断面,将大量土石方用架子车取土转运,后取前填,逐步形成掌子面,在规划出的田埂位置夯土垒石,砌成层层梯田。

高原上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气温,一个晚上就能够把昨日开挖的土层断面结结实实冻住,形成一尺厚的“冻皮”。早晨作业开始的第一道工序,就是凿开冻皮,再继续开挖转运土石。

时间在亢奋中推进,而人们的劳作也在付出代价。双手震裂,双腿被压,手脚冻伤,疼痛钻心,而大部分人用破布在受伤部位潦草地一缠,轻伤不下火线……

当时的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高强度的体力劳动中,要集中精力熟练架子车的驾辕、平衡、推车,以及在紧张的助跑之后奋力一跃,将一车土石准确无误地推倒在指定位置。乡亲们在劳动技能上的提醒、点拨,成了我在劳累一天之后最满意的收获……

梯田一年年向丘陵山地的高处层层蔓延,而大修梯田时村里石匠们佝偻着腰身,坚固美观的梯田塄坎(田埂)的场景依然在眼前出现。他们就地取材,缘石垒砌,将石砌技艺发挥到了极致。梯田完工前,大伙儿将存放的有机土运来覆盖在生土表面,以便新梯田及时恢复地气和肥力。还给每一层梯田留下了可供拖拉机进出的通道,说不久的将来,咱们修的梯田也能实现机械化。到如今想来,昔日那跑土、跑水、跑肥的“三跑田”没有了,合适的小型农机具在梯田里灵活穿梭,梯田美景成了一代代村民心头的牵挂……

连续几年的大会战,让村里的青年男女有了天赐的良机,有了相互倾诉爱慕的场所。在你追我赶、苦中作乐的档儿,一塄一塄的梯田开始在山间蜿蜒,一对儿一对儿的情侣也在这高天厚土间终成眷属……

我最近一次赶回故乡过中秋节时,在大地湾锦绣般的梯田里,遇见了当年修梯田时收获了爱情的田叔一家。他们的儿子已经读完了省城里的农牧大学,返乡创业,将大地湾、大墩岭及周边近千亩的梯田流转下来,种植了五谷杂粮、中藏药材,开启了坡地梯田也能变成金山银山的示范种植。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时至今日,故乡人对梯田的情结犹在。他们将地形陡峭、地块窄小、水土流失严重的连片耕地进行“坡改梯”。我们气喘吁吁来到巴扎乡山区,由挖掘机、推土机等机械担任主角的施工接近尾声,有些鲜活的数字已经跳出:全乡已完成土地平整5025亩,修建田间道路7.8公里、排水渠道1.55公里,补修更换饮水管道1.9公里。2022年的初冬,在大通河左岸的大山深处,“坡改梯”又改出了一片新天地。

在文中列举这些数字,实属不舍。当我看到延续了六七十年的农田改造观念依然深入人心,层层梯田依然在故乡的山坳上逶迤蜿蜒,怎不令人感慨万千呢?

(二)

在海东市乐都区芦花乡十字村,一棵古树名录编号为2-010的花叶海棠,树龄达到了1000年,饱经沧桑,树形优美。而在这棵古树周边,村落散布,梯田层叠,鸡鸣犬吠,炊烟生动。

这棵不言的海棠树可以作证,早在它还是幼苗时,这里的原住民就已经在山山岭岭间开垦了规模巨大的梯田系统,过起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

走在河湟山乡,但见小麦金黄,藜麦火红,苦荞淡蓝,薯秧葱绿……置身于五色斑斓的丰稔画图里,对于梯田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让我们手搭凉棚,透过农耕文明的漫漫长夜,去寻找古老梯田的源头——

根据《尚书》记载,我国北方在先秦时期就已经出现了梯田。梯田的出现,是伴随着农耕文明的第一缕曙光诞生在黄河两岸、黄土高原上的。

在《诗经•小雅•正月》中有“瞻彼阪田,有菀其特”的诗句,其中“阪田”指山坡地。说明在约三千年前,山坡地就有了“阪田”之谓,这正是梯田的雏形。

西汉时期,南方丘陵山区的原住民,基于种稻和保持水土的需要,开始将山麓及沟谷中较低缓的坡地改修成水平梯田。

南宋•范成大说:“袁州(今江西宜春)仰山,缘山腹乔松磴之危,岭陂之上皆禾田,层层而上至顶。”此种梯田“下自横麓,上至危巅,一体之间,裁作重磴”。指出了梯田在山坡资源利用的地形部位。可以从山麓到危巅之间,阶梯式分布。“叠石相次,包土成田”,即现在的石坎梯田。

公元10世纪至16世纪,中国梯田的修建已成规模,开始沿山越岭,连片成型。山民也开始懂得修建山洼池塘、拦截雨水、灌溉梯田。各地引洪漫淤和保水、保土、肥田的农耕技术已经逐渐完善。

元代农学家王祯所著的《王祯农书》一书中,将田壤分为区田、圃田、围田、柜田、架田、涂田和沙田等。书中论述梯田时说:“梯田,谓梯山为田也。夫山多地少之处,除磊石及峭壁例同不毛,其余所在土山,下自横麓,上至危巅,一体之间,裁作重磴,即可种艺。如土石相伴,则必叠石相次,包土成田。又有山势峻极,不可展足,播殖之际,人则伛偻,蚁沿而上,耨土而种,蹑坎而耘。”

在中国广大的疆域里,梯田分布面很广大,只要是山区就有农耕梯田,其中以西南、西北、华北地区分布最为集中。各种自然地质条件下催生出来的梯田千姿百态,气象万千,令人叫绝。

诗人杨万里对梯田作了这样的描述:

翠带千根束翠巅,青梯万级拾青天。

长淮见说田生棘,此地都将岭作田。

无独有偶。在15世纪和16世纪早期,遥远的南美洲安第斯山脉的喀喀湖一带,古老的梯田也沿着高大山脉层层叠叠,腾云驾雾,顺势铺展。

安第斯山脉的梯田被土著人称为“andenes”(西班牙语,意思是“平台”)。大约4500年前,印加古文明开始形成的这一带地区,古人类就开始修建梯田了。公元12世纪,印加人进一步完善了梯田修建和利用体系。他们正视艰难的环境因素,包括陡峭的山坡、贫瘠的土壤、极端和急剧变化的温度,以及稀少或季节性的降雨,通过人工水池和灌溉系统,显著扩大了梯田的面积。这个时期的梯田能够保持水土,减少土壤侵蚀,功能更加完善。

于是,后来拯救了人类的许多种作物,包括玉米、土豆、藜麦和红薯等,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全球各地生根发芽,扩大蔓延。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梯田——这项人类浩大的农业工程,那些寂寥地生长在南美洲梯田里的农作物,可能无法在该地区大面积种植;如果没有适应性强、产量很高的农作物越洋跨海,遍地开花,那人类就会年年遭受饥荒的威胁,文明的进程就会更加艰险……

(三)

谁也不会想到,人类文明一路走到今天,都是源自层层梯田,源自高产农作物的滋养!而我们反观现实里的梯田,真真切切,她就是身居高寒山地里的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用并不宽敞、默默无闻的嶙峋之胸,见证了人类社会顺应自然、改造自然的壮举与情怀……

如今,在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不断发展的背景下,梯田变成了重要的农耕文化遗产景观。龙脊梯田、紫鹊界梯田、加榜梯田、高要梯田、庄浪梯田、河湟梯田等等,已经成功转型为发展休闲农业和乡村旅游独特而不可复制的宝贵资源。

从旱作梯田、稻鱼共生的耕作实践,到庭院民宅、古村深巷的乡村景观;从“取之有度,用之有节”的生态理念,到耕读为本、邻里守望的村规民约……中华民族在数千年间孕育出“应时、取宜、守则、和谐”的农耕文化,梯田里的随想也更加悠远、流畅。

“农耕文化遗产保护是对现代农业的生态补救,是对乡土中国世代传承生活方式的重建与回归。”中国农业大学孙庆忠先生认为,农业文化遗产保护的核心不仅包括农业景观,也包括原住民的生产和生活方式,要通过对传统农业区域的文化、社会体系进行整体、系统性保护,逐步恢复乡村活力,造福一方。

面对锦绣大地上的梯田,面对越来越强烈的乡愁带来的魂牵梦绕,站在大地湾梯田的塄坎上,如果端上一碗凉拌面、焪上一锅新洋芋,吼上几声花儿与少年,就会分明感到,乡愁是赤脚走在黄土路上,让碎石子硌着脚丫的痛快;乡愁是将一把黑土撒向晴空,让泪水和汗水纷纷扬扬的感伤;乡愁是老石匠旱烟锅里飘出的缕缕乡音;乡愁是拴在老旧的架子车上随风飘动的那条红围巾;乡愁是城市与乡村在视频里的相互切换,是站在高铁站台上,面对连绵群山的那一瞥深情回望……

记住梯田,就是记住人与自然;

记住梯田,就是敬畏社稷祖先;

记住梯田,就是亲近烟火人间;

记住梯田,就是赓续乡愁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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