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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望在古典诗歌的原野上

——读刘鹏古体诗札一束
2023-05-05 10:14:46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王海燕

在古典诗歌的原野上一直孜孜不倦地探寻与采撷,渐入境界,并不断有所斩获,在河湟地区,诗人刘鹏算一个这样的跋涉者和求索者。

这位身材高大,初看给人疏狂、放浪样子的男子,心思却极其细密。他在艺苑兴趣广泛,多有涉猎,尤喜欢摄影、爬山、涉水、“捕风捉影”,有不少得意之作,为人青睐。有摄影纪实专辑《我的青海》别具一格,尤其是早年拍摄的农事、民族风俗题材的作品,视角独特,颇具匠心,画面朴实却意味深远。比如那幅《闹春图》,春节耍社火,有母亲抱小儿从舞狮头底穿过,民间叫过狮子,可禳避灾祸,祛除疫病,迎祥纳福,那孩子望着狮子惊奇却喜诧的眼神我还记得。他还喜欢写一些散文随笔和新编“花儿”,也很有见地,很有味道。

这些年来,随着年龄与阅历的渐长,他又一头钻进古典诗歌园林,寻古探幽,近水问鱼,近山问鸟,描摹出一幅幅属于自己的山水草木、人情世故的画卷,既浸润着古人的斯文、典雅和情理通达的风骨,又洋溢着时代鲜活、饱满的精神气息。他将这些诗歌结集为《梦里河湟》,由青海民族出版社于2020年正式出版。之后,他又陆续创作出三百余首,偶见于微信,愈显得笔力老练,游刃有余。

云游这一方古典的文学原野,既是对传统文化的致敬和守望,也是对这一体裁的继承和创新。我以为目前古诗词创作中存在两大痼疾:一种是过分拘禁于格律声韵,拘泥于先人的典故、辞藻,不能自拔,难成新韵,更难出新意;一种是有意境、情趣,但破格失律,不成体统,失去了古典的节律、对仗和气韵之美。而通观刘鹏的创作,以上两种通病很少发生,他吟咏河湟风物、历史名胜、世情人事皆能成理趣、见个性、出新意。

教授、作家纳秀艳女士在《与生命有关的吟唱》一文中的一段文字,对刘鹏的诗词创作给出了准确的定位和评价:“赏读《梦里河湟》,最强烈的感受是沉潜于诗行中的生命情怀……以生命的态度观物观我,在物我相融中,呈现生命的意义与生活的情味。诗人刘鹏的《梦里河湟》即如此。”我深以为然。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欧阳修在《醉翁亭记》这句名言,也可以借用于心与诗、情与景相互依托、相互激发、相互转换的关系。刘鹏诗歌状物抒情着重于心,写一样物事,则寄情于斯,寓意于斯,所谓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梦里河湟》开卷第一首《瞿昙寺》,就令人耳目一新,神思腾跃于另一时空:珈蓝早课撞钟声,遥过巴燕走马惊。西海古来多庙宇,瞿昙堪比紫禁城。凌晨,瞿昙寺香烟缭绕,在《楞严咒》《大悲咒》的诵经声中,钟声响起。这祈祷的钟声穿云破雾、越山掠水,惊动了百里外巴燕镇的走马。当地民谣曰:瞿昙钟响,巴燕马惊。夸赞钟声之悠远和极强的穿透力,反衬出瞿昙寺当时的鼎盛与辉煌。诗人在这里随手拈来,经过点化,使整首诗意趣顿生,神采飞扬。在惊马狂奔的蹄音中,可以感到在偌大时空间,那沉远雄浑的钟声,那袅袅梵音,曾沐浴和警醒过多少万物生灵。无疑,诗人在这遥远时空的钟声中也经历了一次心灵的洗礼。

诗人好山好水,好古迹名胜,好探幽索微,每到一处,总会触景生情,情寄山水,神游古今,留歌一阕,在吟咏中流露出自然、深远、隽永的情趣和味道。现代著名史学家和文学家缪钺先生曾在《论宋诗》中说:“唐诗如啖荔枝,则甘芳盈颊;宋诗如食橄榄,初觉生涩,而回味隽永。”赏析中国古典艺术,特别讲究韵味、情味、趣味、意味和回味,将所有感官感受归结于一种特殊的味觉、味道。刘鹏在创作中也特别注意诗的味道和情趣。

诗人描景状物诗中有一首我特别喜欢,即《神游青纱山》:此山不与乱云重,绿袄白巾仙界风。上古昆仑多妙意,青纱落自广寒宫?诗人神游青纱山,飘飘然游出了神仙风度,奇思妙想栩栩然飞出笔端。一位披着青纱的神女飘然凌空,风姿绰约,白雪做了她的头饰,白云是远远飘逸的裙裾。自古以来昆仑就发生过很多神奇之事,莫非,这缥缈清丽、神奇无比的青纱,是从广寒宫嫦娥那里飘落下来的吗?想象新颖、奇峻、邈远,令人回味无穷。不禁使人想起宋朝诗人倪偁的词句:晚风林下一樽同,便觉飘然身在、广寒宫……这一首写法也很别致,曲笔写尽君子兰的幽雅,读后使人齿颐留香,久久不散:相依相伴已三载,暑处秋凉渐次开。同室未觉香气在,隔窗遥见彩蝶来。久居芝兰之室,不闻其香,却发现窗外有彩蝶闻香而来。婉转道来,尤觉其曲径通幽之妙、“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委婉、回环、反衬之美。

刘鹏诗中凭吊怀古的篇什为数不少,抚今追古,说古论今,新意频出,不时叫人眼前一亮。《驻足古鄯驿》在驿馆的月色灯影里,神思追着古道驮队的马铃声走向悠远的历史:驿馆西窗灯影里,笔札常忆是驮铃……在喇家遗址,一位母亲将幼儿紧紧搂住掩护在身下,却依然未能逃过这场灭顶之灾。这些场景凝固千秋,但无比鲜活生动,无需任何说明和注解,至今仍无声地传递着灾难降临瞬间,那悲悯、伟大、永恒的母爱。还有在一只扣在泥土里的橘红色陶碗里,考古者发现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面条。诗人的忧思和悲悯挥之不去,喇家先民在大灾难中痛失家园,碗里倒扣的万年愁,心连肉的母子情,深深附着在四千年前的一碗面和一具骸骨上,铭刻在后来者的记忆中:土灶谁家盛素面,一朝倒扣万年愁……唯怜母子心连肉,地裂山崩不可分……

潘向黎在其新著《古典的春水》里说:“天地无情,人生短暂,生老病死,无法抗拒,悲欢离合,转眼成空,面对时间,谁能不在某一时刻被这种无处可逃的巨大伤感击中呢?怀古诗,其实是被击中的伤口上开出来的花……” 漫步在刘鹏的诗歌园地里,就不难发现在西墙幽静的角落里,一枝从伤口上开出来的惊艳的花朵:夜静弦空月色朦,琴开幽谷涌泉声。清心须抚《广陵散》,可叹今人不复听。(《秋夜读琴》)

还有一些追和古人的诗,也自成妙趣。诗人穿越辽远的时空,与古代的诗人们交盏唱和,完成了一次次心灵的对话和诗意的交流,美哉,善哉!比如《追和陶渊明饮酒》《追和柳宗元江雪》《追和张九龄望月怀远》等。寂寥风雨客,望断万缘尘。一个历经风雨的人,仍然心有夙念,一遍遍望向红尘滚滚之外,寻觅生活的真谛;生当如鸟弋,魂梦碧云天。已经满头华发,步入晚景,但不坠青云之志,梦魂像鸟儿一样高翔云端……

“连天尘翳未离家,举目四郊风带沙。晨转晴明西壁下,丽光闪现晚春花。”这是我新近在诗人微信上读到的一首诗,写高原晚春的情景。风沙大作,遮天蔽日,混沌不开,人困在家中,隔窗相望,只见四野一阵狂风卷带一袭沙尘,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前两句写高原春天常见的风沙,使盼望春暖花开的人们难免陷入失望和困顿;而后两句峰回路转,立马进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界:早晨,天气突然转晴,阳光和煦,空气清明,尤其令人兴奋的是,西墙下,隐隐约约,丽光闪现,原来是几朵花儿在风沙肆虐过的晚春悄悄开放了。不管风雪和沙暴如何霸凌,但挡不住晚春花的嫣然笑容。突破风沙围剿,惊现在西墙下的春花,在诗中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也是对生命独特的发现和赞美。风沙与春花,饱含情理,体现了诗人细致的情感和敏锐的观察。这也正应了时下常说的那句话: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也没有一个春天不可抵达。

故乡是人生的原点,无论游子在天之涯、海之角,总有一条难以割舍的绳索或紧或松牵绊着灵魂和梦想,像一支圆规的双脚,一只脚无论走出多远,而另一只却总是离不开原点。刘鹏生于河湟农家,后长期谋生他乡,对故乡的记忆、思念和热爱始终不渝,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而与日俱增,愈加沉厚、浓郁。所以,诗人笔下就流泻出许多情感饱满、梦牵魂绕、如歌如泣的思乡曲。

在中国古典诗歌中,乡愁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母题。从《诗经》到《离骚》到汉乐府,再到唐诗宋词……乡愁的烟火、秋月、寒蝉、春草……氤氤氲氲了数千年,化解不开。在刘鹏这里,这就成了精神还乡的永恒记忆。故乡的风物人事、节庆典仪、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在他的诗歌中还原再生,留声留影。“又忆当年端午日,香囊美艳小童追。谁家阿姐笸箩里,乡绣蝴蝶对对飞。”儿童追逐嬉闹,争看谁的香包美,更美的是阿姐的笸箩里刚刚绣出的一对对蝴蝶快要飞出来了,真是活色生香,活灵活现表现了端阳节的生动美好的情景。写青稞:八月农家秋祭忙,青稞煮酒远人还。读着,仿佛那新酿的青稞酒扑鼻而来,使人沉醉在八月农家。罐罐茶带着农家生活的情理也来到诗中,飘出浓酽的茶香:田庐读懂熬茶罐,方识披星戴月人。耕田人的辛苦也写得淋漓尽致,那是深秋晚上借着月光犁地翻茬的农人:农家四季无闲日,茬地常须月下耕。还有地边茅庵里守看瓜的白头翁妪,道尽了生活的艰辛和不易:茅庵架下骄阳酷,翁妪白头守看瓜。还有忆毛驴的:老儿犹忆骑驴客,信马由缰不用愁。这是一道近乎消逝了的故乡原风景,一曲时光深处悠闲自在的田园牧歌。还有腊月里令人喜悦快活的情景,喜鹊枝头报喜,村姑窗前喜滋滋照看春妆,纯净,明亮,给人慰藉:故乡腊月备年忙,游子回家意味长。喜鹊枝头催雪停,村姑窗口照春妆。(《回乡偶拾》)

炊烟不断,乡愁永恒。这里引用海德格尔一句话,作为这一束读刘鹏古体诗札记的结束——

诗人的天职是返乡,唯有通过返乡,故乡才作为达乎本源的切近国度而得到准备。(海德格尔《荷尔德林诗的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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