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的那只琉璃花瓶里,养过玫瑰、百合、洋桔梗、马蹄莲、郁金香、洋牡丹、小雏菊和康乃馨。
这些娇嫩明媚的花在案头绽放的时候,真的给了我太多的身心愉悦。
花瓣和婴儿的嫣唇,是这个世界上最最相似的东西,柔软细腻到极致,娇妍温润到极致,纵使你是一个暴徒,也绝不忍心伤它半分、亵渎它半分。我常常看它们看到出神,赞叹它们的美好,几乎要掉眼泪。甚至会跟它们说话,晚上躺下身了,还要起来,看它们一眼,谢谢它们开得这样美丽,再道晚安,为把它丢在黑暗里愧疚。有时,害怕它们在黑夜里不安,我会为它们亮一夜的灯。
有时,也矛盾。
从棵枝上剪断,出售,长途跋涉,在某个逼仄的瓶子里,保持几日的鲜美,然后迅速暗淡、干枯、死掉。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
因我这样有需求的人,所以,无尽的花朵被戕害。
很残忍,我买回它来,也是刽子手。但我不买,鲜花也要面对这样的宿命。
一朵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予以悦目,以死为代价。
所以后来,鲜花枯了,我不忍丢掉,也不动它。等它失去了最后一滴水分,它们就成了姿态执拗的干花。只要我找到一个妥善放置的地方,经年不移,它们便重获了一个新的生命,又可以再活一辈子,更久更久的一辈子。
鲜花通常陪我一周,干花却至少可以陪我几年。
所以,买花的时候,我往往会下意识地预见它的干枯,脑子里会出现它在枯萎里绽放的模样。
这很棒,也很糟糕。
就像看到一个初生婴儿,会想到他的死亡一样。
我把这些死掉的花从花瓶里拿出来,垒在我家那面巨大的玻璃窗上,这个位置很好,干净又温暖。它们可以一直在明丽的阳光下,以枯萎的姿态继续盛放。自从找到这个方式之后,我的愧疚轻了很多。我相信,干枯并不是死亡,而是一种全新的绽放。
向日葵,我会单独养在一只坛子里,那是一只褐色磨砂釉面矮身胖肚的坛子,对,它是一只坛子,一只母亲曾用来制作泡菜的旧陶。搬家的时候本已丢掉,我又捡回来,我认为它是一只古拙又有创意的花瓶,但因为它身子太矮,所以,也很受限制,插细杆精致的玫瑰肯定不是太协调,但它遇到叶茂花硕的向日葵,就再也没有搭与不搭配与不配的尴尬了,正好。
向日葵在水中会坚持得更久一点,但是也终要枯萎,也一起放到窗前。
如今,我已经拥有了一面巨大的花墙,玫瑰、百合、雏菊和向日葵都以枯萎的姿态绽放在那片玻璃上,望过去,它们呈现的是别样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