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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我的误读和窥见

2023-09-15 09:45:22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蓟荣孝

三月伊始,春暖花开与万里尘扬杂糅之际,余华先生暌违八年的力作《文城》与读者见面了。大抵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机缘巧合,我与《文城》一书狭路相逢。三个日子,边角时间,悉心读完了这部小说。我觉得,《文城》充分呈现了中国人数千年来崇尚的美德: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分别在林祥福、陈永良、田家兄弟等人的身上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而他们天性使然的禀赋,充分演绎出仁者爱人、因“三才”制宜、事神致福、明辨是非、诚实守信、忠孝节义、知廉耻、完其生且自强不息。余华先生的笔下,这些小人物不为时而误、不为地而陷、不为人而权,时刻笃实实现儒家文明的精髓。

这部小说,由三个自然事件(一场龙卷风、一场雨雹、一场雪冻)形成故事生发的宏阔背景;由两条江河(长江、黄河)和千把里路(从林祥福的北国家乡到江南的溪镇)构成故事驰骋纵横的地理空间;由三个人(林祥福、纪小美、林百家)串联起时代变迁的时序主轴;由朝代更迭(清末及至民国初立)的社会背景之上逼仄生发人之运、国之运。自然事件和社会事件密集交织,为人物命运的闪转腾挪制造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舞台,上演一幕幕人间悲剧。剧情推搡挪移之间,人性的良善与丑恶激烈交锋,犹如彼时社会动荡的大潮,从而为博大精深的儒家文化做出至臻至深且美轮美奂的生发与阐释。

余华先生的笔触似已完成了《活着》的嬉笑怒骂般的快人快语,字里充满文静,如涓涓的泉,不丰不减。句子的张力,如在灶上熬了千万遍的米粥,黏性十足,语调轻盈而喧腾,却不事张扬,充塞着音乐的味道,如小美脚下的木屐,流淌着木琴的旋律。读起,让人口舌生津,譬如拿捏精准的动词,如女子指尖弹拨的丝弦,清脆或滞涩,却也不失缠绵;想想就是画面感十足的图画,却又间以弹性丰裕的动感,行物、景色和娓娓道来的故事精巧地糅合在一起,不由得让人沉浸其间,不能自拔。

突兀的笔锋,恍如圆珠笔尖流利地滑过纸面,圆润中跌宕起伏,苦难岁月里良善的人性如春之生命下的勃然,在田野间横冲直撞,不伤故事的经络。林祥福和与之相伴而生的所有人,悉心地摊铺开爱的画卷。旧中国社会剧烈震荡的背景之下,谁也无法挣断爱的根脉,就像穿过万亩荡的“河的支流犹如藩茂的树根爬满了他的土地”,朴素的文化根脉潜滋暗长,丰盈情节,滋养着人们的良善和从容。林百家吃百家乳汁而渐长成,林祥福的心中搁浅小美,田大的心头生长着“少爷”的背影,异乡村舍收容并接纳与之为善的一切。

书中的“龙卷风”“雨雹”“雪冻”是极具象征意义的气候术语,“龙卷风”代表着时代的骤然之变,“雨雹”代表着人们的生活巨变,“雪冻”代表民国初的军阀混战,以至于民生凋敝、民不聊生。余先生将这样的“修辞手法”隐于其间,不愠不火,不夹枪带棒,让生活、让气候(中国人是很讲究节气的广深寓意的)、让出没于其中的人物都给予读者不同的体悟,从而实现了作品的远足。林祥福的名字,寓意自显,“福”字,表示为有一口田,便可安身立命,而他的田产万亩荡中的“荡”字,得天时之利,又有地理字义的脉息,想得见其中的动荡祸福。

溪镇,是林祥福自认为的文城,初来乍到之际,一场龙卷风,掀翻了摆渡他的船,差点让他丧命,差点让他的女儿(林百家)夭折,同时,“树木失去了树叶,树叶在龙卷风里追随着溪镇的瓦片飞走了,溪镇被剃度了似的成为一个秃顶的城镇”。夸张的雨雹,让“千里之外的黄河北边”的林祥福的家乡一片狼藉,甚至还死了许多牲畜。但是“雨雹过后,人们支起来倒塌的房屋,修补了门窗,然后将脖子缩进衣领里,将手插进袖管里,挺起冻红的鼻子,哈出满嘴的热气,让脸上的裂口划断表情,开始经历比往年更加寒冷的冬天”。这一段文字,由一连串精准熨帖的动词前后缀连,衬托出善良的人们不畏天灾的强大文化气场,呼啦啦响彻云霄,人们自强不息的生命源远流淌出汩汩不迭的率真和率性。“支起”昂扬斗志,“修补”家园,“挺起”脊梁,“缩进”“插进”流露出某种雍容气度,“哈出”展示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量,即便是脸上的裂口“划断”表情,丁点儿也不狰狞,表现出“泰山崩于面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和坦然。这一串动词,是在“这样”的气候下,人们不显山露水的心态,竖起硬朗坚韧的宏阔文化的背景之墙,为后面的故事埋下韧劲自足的伏笔,人物的性格基调由此奠定。

林祥福千里寻妻的步履铿锵有力,更显爱的蓬勃和顽强生命力,使他们拥有了植根大地的营养和不竭脉息。余华先生老辣健锋的笔力,是故事推进的强大动力,把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撒豆成兵”般楔入文章的字里行间和人间的悲苦哀乐之中……

二十世纪初叶,旧中国的萧条和连绵兵祸的大背景投射在千万个相似的溪镇,我们深深知道有溪自不会断流,有儿女定然会长成,希望之光绝不会因天狗而消失……在苦难中浸泡得久了,蓄积的怒火终将以井喷之势焚毁,匪首张一斧最终被陈永良一击而亡。所有的小人物在历史的夹缝之中寻觅生活,以技艺而生存,以道义安身立命。然而,小人物总是被历史的绳索绊倒,或伤或殒,其间跳动的文明烛火,定会照亮黎明前的黑暗。

林祥福为义挺身而出,却殒命于匪首之手,一缕忠魂回归故里,精壮的至简大道,如一道书法的墨迹,深深地镌刻在动荡年代的颓垣断壁之上,躯壳跌落尘埃,魂魄与云朵齐飞……众多人物的宿命浸淫在哪里?乱世之人犹如丧家之犬,苟延残喘,却葆有倔强。其中,难能可贵的是,小人物们开始拥有了有限的觉醒,为自己找寻一条和命运抗争的路,最后匪患在局地被消灭。

《文城 补》计36章。这部分文字像极了一块补丁,一如沈祖强家族事业,仅一个“织”字,不仅可以修补磨损的织物,还可以补旧如初,将撕裂的缺口补后无痕。当然,余事有补,才显得完整。纪小美和沈祖强的人生,刚好楔入前情和余音之间,“她(们)生前经历了清朝灭亡,民国初立,死后避开了军阀混战,匪祸泛滥,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真不敢妄言福兮祸兮。

“补”全靠一根线,把前面七十五章中隐晦不明的“无头公案”不露声色地衔接在一起,甚至林祥福的棺和纪小美的坟都有过短暂的相逢,把大地上的死和黄泉深处的亡以冥冥的笔触相拼接,让读者完成某种意义上的赓续。纪小美和沈祖强、林祥福、林百家在溪镇的“相遇”,以女佣“道听途说”的述说相连接,虽在空间上相阻隔,却在时间上相一致,在情感上此起彼伏,让纪小美的失态、苦恋与讨百家乳汁的大人之脚板、小人儿时断时续的哭啼……绵延缜密地连接在一起,不着过多的笔墨。

一场风,龙卷残云的风,刮过那个特殊的年代,吹散这块土地上讨生活的人们对命运;一场雨雹(天灾)、兵匪或民匪相斗(人祸),制造无家可归和无边无际的死亡;一场雪冻凝固住历史的呼吸,辛苦遭逢,干戈寥落……跃然纸上。最为难能可贵的儒家朴素思想摊铺开来,文字忠于向善向美,笔力不吝义薄云天的田家兄弟,信守诺言,千金不换,一封家书,千里奔波,接落叶归于大地之根、心上之根;笔墨不怠婚丧嫁娶的俗仪、俗礼,智于匠心独具的各种技艺等等自不待言。没有儒家文化恪守的文化之根 ,就没有文城虚寂笃静之美。文而化之,稍显殷余之家,耕读的米粮既养人之肚腹,又育人心脉。

纪小美,一个弱女子,像一根针,把故事之中的绝大多数人物,无论是生在北地南国,还是活在东奔西走的路上,用情感之线绵密地缝织在一起,这景象像极了她手中完成的“小人儿”的衣物。

为此,大约有了信天游中一句歌词的况味: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门前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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