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因为爸妈常年在外打工赚钱。
我家堂屋的柜子上,左侧神龛里摆放着我家的族谱,右侧神龛里供着灶王爷,正中间挂着一幅水月观音半跏像。奶奶从小就告诉我,观音菩萨是我们家的家神,那幅菩萨像还是河湟著名画师柴成桂的手笔。柜子上还有一只古香古色的铜香炉和两盏被奶奶擦拭得闪闪发亮的铜灯。每逢初一十五,奶奶就会焚香、点灯,然后跪在菩萨前面虔诚祷祝一番,求菩萨保佑我们一家老小平平安安。
奶奶不止一次给我讲过,我们家还没有败落的时候,也是古城里数一数二的绅商大贾。据说生意最鼎盛时,从口外来的蒙藏牧民和内地来的汉族客商,常年住满了我家商栈的几座大院子。但那繁盛景象并没有持续太久,奶奶总是不无叹息地说:“兴家容易守业难。几辈人的心血,也经不住一个人几年折腾的。”到奶奶嫁进门时,已经是家徒四壁了。
至于那个不知道用了几百年的铜香炉,看上去油黑油黑的,静静地摆在那个地方,谁也没有注意过它。但总算是祖上传下来的一个老物件。
今年过年时,我朋友马飞来家里串门,居然盯上了那个香炉。马飞平日里没什么正经工作,用我爸的话说,都是跟我一样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货。他看见神龛前的香炉,轻轻拿起来看了看底部的“大明宣德年制”几个字,眼睛几乎都要冒绿光了。
马飞激动得唾液横飞地对我说:“哥们,咱这香炉可是个好玩意儿。宣德炉,晓得不?”
“哥们,这香炉是我奶奶的,你少咱咱的,跟你有一毛钱关系?”我一脸不屑地说。
“你看,你这话就见外了,咱哥们谁跟谁?我帮你把这玩意儿卖个好价钱。你能吃肉不给兄弟我喝口汤?”
“谁说要卖了?别说我还不知道这香炉到底值不值钱,就算真是个宝贝,那也不能卖。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你能卖祖宗?”我强压内心的波涛,故作镇定地说。
“少跟我装孙子!我还不知道你?破公司,没业绩,一个月领不到三千块钱,穷得叮当乱响,卖祖宗的事儿你小子也不是干不出来。”
马飞一句话怼得我哑口无言,其实刚才我心里就动了这个念头。于是又说:“这香炉可是我奶奶的命根子,要是卖了,老太太非跟我拼命不可。”
“哎呀,那还不容易,我找人仿制一个,再做旧一下,奶奶老眼昏花肯定看不清啊。”
“能行?”
“能行!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兄弟咱就是干这个的。”
“你什么时候又干这个了?”
“这你就甭管了,总之你等我的信儿就完了。”说完,马飞拍了好些香炉的照片就急忙忙走了。
他前脚刚走,我立马上网查了一下宣德炉的行情。像奶奶这个品相这么完整的,居然能卖到七八十万,差点惊掉我的下巴!
过了半个多月,马飞又来找我,神秘兮兮地从包里掏出来那只仿制的香炉。我俩把两只香炉摆在一起仔细对比了一番,觉得那毫厘之间的差别是奶奶无法发现的。于是,我果断用那只仿制的香炉把奶奶的宣德炉换了下来。马飞当即要求把宣德炉带走,并声称至少能卖二十万。当然我也不傻,没那么容易被忽悠,表示要再等等。最后,马飞无奈,又不敢跟我翻脸,就嘟嘟囔囔地先走了。我做贼心虚,小心翼翼地包起奶奶的宣德炉,就去了公司。
过了三天,我爸火急火燎地给我打电话,让我快回来,说奶奶住院了。赶到医院一看,原来奶奶的慢性支气管炎又犯了,喘得上不来气。
趁着爸妈出去办手续、买东西的空儿,奶奶把我叫到跟前,问我:“我的香炉呢?”
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说:“我不知道啊!香炉?不是在家里摆着吗?”
奶奶不说话了,就那么静静地盯住我看。我感觉那眼神直戳到我心里去了,我心虚得头都不敢抬起来。
马飞那小子还在一个劲儿地催我赶紧把香炉给他,说错过买主后悔莫及。这段时间我心烦意乱的,马飞把我催得急了,我干脆把那只假香炉扔给他,把他的电话微信全部拉黑。
奶奶出院回家那天,一进门就看见了她的香炉,一下子就来了精神,跑过去给爷爷上了三炷香,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在说给我听:“老头子,这孙子,咱算是没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