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荡荡背后，除了至静的沉默，还有爱与暖。

读完雪归的小说《你的身后空空荡荡》，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小说中老严其实是无数空巢老人的缩影，他衣食无忧，物质上丰富并无匮乏，但精神上却是落寞的，他代表了当代老人的一个尴尬处境，雪归通过沉静的笔调，把老严的晚年生活徐徐道来，读者在这种叙述中感受着老年人暮年的喜怒哀乐。这样的文字是有力量的，雪归没有用高蹈超然的语言，而是用深入人心的文字，把一个有点凄凉却也温暖暗涌的故事讲了出来。

身为一个作家，雪归无疑是宽厚的，心底有一方温暖的角落，把对世间人的理解、悲悯与怜爱安放其中。我觉得这是一个作家之所以为作家的良心。如果一个作家只是一味地揭露世间的丑恶，却不将这些伤口做些处理，赤裸裸地暴露于太阳底下，将血淋淋的伤口指给人看，那就是一个文字匠而已，这不是作家该做的事。雪归把老严的晚年生活翔实地记录下来，他的生活并非完美，虽然物质并不匮乏，但总有一些烦恼缠身，比如女儿，比如儿子，比如他和张英，还有身边人的一个个离世，让他感受到人世间的无奈。雪归如果只是写出老严的烦恼，那么这篇小说定然散发不出它的魅力，这篇小说的迷人之处就在于暗涌的温情，让读者在读到老严的烦恼时，也能感受到他的豁达和淡然。

有些情感只有作家才能发现，这是作家的敏感和善良决定的，然后按自己的方式展现出来，用笔触告诉读者：有些人需要你的关照。这是作家的使命。如果连作家都不去关注情感，不把遗落的情感捡起，那么水泥钢筋的冰冷中，人承受的寒风又该多几分凛冽。雪归把几组简单的生活场景串联起来，真实再现了乡村老人的生活，他们年轻时创造了财富，养育了家人，时过境迁，现在他们闲了下来，却失去了往日的充实，这一矛盾让乡村的老人彼此抱团取暖。这是当下乡村老人的一个缩影，却被无数人忽略。

时代的发展，会导致丢失一些东西，带来一些东西，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趋势。老一代人的情感是深沉的，这不是说年轻一代人的情感不热烈，只是两代人的情感在时代的大主题下，彼此的关系显得那么陌生。如果说，老严背后是空空荡荡的，那么他前面呢？就是一个充满变数和复杂的现实，是一个老年人理解不了的大时代。在日新月异的时代，人们的个体性被碾压，同时，过去的生活方式也被强行改变，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逐渐疏远，我们童年时代的人情往来逐步被忙碌取代，如果我们绝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应回归，那么，当时代大踏步往前，人类的悲伤就不约而同地诞生。小说里把老严的往事讲给读者，老严的人生就像田园牧歌存在于诗册里一样，小说的主题告诉我们，时代会改变一切，当代老人的暮年出奇地相似。

纵观整篇小说，八瓣梅和小尾寒羊都是老严寄托情感的载体，也是老人把温情留给世界的窗口。花和羊的存在，给了老严安慰，并让他借以打发时间。雪归在描写花和羊时，是浓墨重彩的，是毫不吝惜笔力的，通过浓稠的笔墨写出不一样的烟火，饱含深情又明亮、绚丽。在此之外，雪归把人的温情时刻记在心里，要它在该发力的地方发力，她不写十分的绝望，也不写十分的圆满，天地本不满，人生该有残缺才对。在她的笔下，人与人的彼此温暖，那么悄然，又是那么绵长。她通过时间的流逝，告诉我们：在时间里，最后剩下的还是永恒更新的世界，唯有人性亘古不变。

这篇小说关照了老年人的生活，当今社会下，空巢老人已经是个庞大的群体，小中见大，他们的孤独是显而易见的，也是无奈的。雪归的笔触十分沉静，将一个人的暮年表现得如此沉稳，不仅是时光给予老人的底色，也是作家内心柔软又善良的体现。老严这样的老人，岁月给了他们太多，也拿走了太多，知天命，言耳顺，虽然对人世间的参悟已经很深，但我对他们的处境还是充满同情。

那只羊的出现，暂时抚慰了老人的孤独，但最后羊被吃掉，充满了象征，不管是人也好，还是万物也罢，结局充满变数，谁也不能在命运里算计好一切。同样，人会死去，花会落，羊被吃掉，人终归是孤独的，什么都会离开，唯有时间相伴一生，如黑洞一样的时间，无情地吞噬掉一切，一切消失得干干净净。可能老严回头看，或许除了看到空空荡荡外，也看到了这一点。他继续往前走，既是对某种氛围的逃离，也是对自己的茫然的一种回应。

雪归在结尾设置了一个这样的场景：旁边一口大锅里，滚烫的热水正冒着热气，氤氲一片。不远处，有几株八瓣梅的花，被踩得七零八落，委顿一地。你看见一朵白色的花上溅了一道猪血，血痕把花瓣一分为二。这个场景是杀猪的场面，老严由此也能想到自家的状况，他无奈却又不得不去面对。小说结尾写得很有意味，羊的命运，猪的命运，都不能被自己主宰，我感到深深的凄凉，在更广远的宇宙间，我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在时代的碾压下，一切都将空空荡荡。这空空荡荡背后，是人性的交织，也是社会发展后带来的必然结果，雪归通过一篇小说，向读者显示不可遗落的情感，这份情感很脆弱，有时却也坚硬如铁。

小说的背后，实则并不只是空空荡荡。这空空荡荡，只是老严眼中的空空荡荡，残落不是空荡，而是人心有异。未来的日子，老严怎么过呢？儿子不经常来，羊没了，种的八瓣梅会谢会落，漫漫长夜和孤单白昼该如何度过呢？突然之间，我想到了老严念想的张英。

她是老严的念想，更是老严生命中的一道暖心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