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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担担客

2024-06-07 09:50:41 来源:海东日报 点击:
□星香兰

“卖针换颜料……”一声悠长的吆喝从记忆的巷道深处传来,于是那个肩挑担子、手摇着拨浪鼓的担担客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脑海。

小时候,十里八村只有一家供销社。买盐、打酱油和醋、扯布和打补丁纳鞋底的针线,种地用的铁锹、犁铧、榔头,都要走几里的路,去乡政府旁边的供销社买。大人们天天在地里忙活,难得有空闲。小孩想吃块糖就更是奢望,我们便盼着担担客的到来。

夏日炎炎,毒辣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得人眯了眼,灼人的热浪把村里的闲人都赶到了自家屋檐下。巷道里忽然传来“卖针换颜料”的吆喝声,紧接着是“当啷当啷”的拨浪鼓声,或者扯着嗓子吼一两声秦腔“王朝马汉两边站……”我们便知道是担担客来了。

仿佛有魔力般,空荡荡的巷道里立时便有了欢声笑语,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小集市。村里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便在担子前围成一个圈。有实实在在买东西的,也有凑热闹的。

脸膛黑红的担担客找一个阴凉的地方,放下担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撩起衣襟擦拭着满脸涔涔的汗水,操着外地口音招徕顾客:“阿爹,火石头要哩不?阿尼,针线要哩不?阿吾,你家的羊该打记号了吧……”

一根长扁担,前后两个从底部套着长绳子的大纸箱便是担担客们所有的家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庄稼人过日子所需的针头线脑全在这副担子里。人们的目光一般集中在前面的那个箱子上,在纸箱子上面放着木头做的“百宝箱”。揭开箱盖,木匣子上还覆着一层镶嵌着玻璃的平盖子,将百宝箱分为内外两层。掀起的箱盖内侧横系着几道细绳,绳子上挂着各样的长款耳环:有垂着长穗儿的“索罗罗”(土族妇女的一种耳饰),也有形如水滴的“清鼻吊儿”。绳子内侧夹着木梳子、织毛衣的竹签子、捆在一起的塑料小喇叭、画着胖娃娃莲花的小拨浪鼓、一板板黑发卡或老式的盘扣以及五颜六色的丝线、各种头绳等。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分成很多小格子的木匣子。那些格子里分别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纽扣、顶针、打火石、指甲刀、小剪刀、子母扣等小物件。女人们要的最多的是缝衣针。长长的引被子针、粗壮的纳鞋底针、细细的绣花针都被长短不一的黑色纸包着,纸包外面贴着一方湛蓝色的小标签。各种颜料分装在小小的塑料袋里。嘻嘻哈哈的年轻姑娘紧盯着擦手的棒棒油、擦脸的雪花膏和明晃晃的小镜子挪不开眼。

我们小孩子最喜欢的是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豆豆糖”,那些红红绿绿晶莹剔透的小糖球诱惑着我们。只要有一分钱,便可换得一场味蕾的狂欢。那时大家都不富裕,一分钱有一分钱的用处。小孩子手里极少有零花钱,母亲买两根针、一把线都要计较半天,哪里还顾得上馋嘴的小孩。担担客见我们只看不买,抖一抖装糖的袋子,说我们可以拿家里的鸡蛋换糖吃,没有鸡蛋也可以拿馍馍或开水换。有些胆大的孩子就跑回家去了。

拿来馍馍的孩子最终有的抿着豆豆糖,有的“哔哔哔”吹着小喇叭,有的把玩着小刀刀,一脸得意。担担客则大口地嚼着换得的杂合面黑馍馍。人群散去,担担客把吃剩下的馍馍装进后面的纸箱子里,合上木箱盖,挑起担子,一步一颤地向下一个村子走去了。“卖针换颜料……”悠长的吆喝声便在远处响起。

要是在腊月里,只要谁家杀猪,便有一群小孩争着捡拾猪毛。捋得整整齐齐的猪毛被扎成一把把小捆,侧着耳朵听外面是否有担担客吆喝。女孩子大多会用猪鬃换新头绳。起初换的是“羊毛毛”,说白了就是毛线,像歌剧《白毛女》中唱的那样“扯上了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再后来有了缠着毛线的橡皮圈,再后来大家都换用松紧带连着塑料花球的“蛋蛋儿”头绳。担担客的商品是很能与时俱进,引领着乡村女孩的时髦潮流。

一个冬天的傍晚,有一个身材高大、鼻子冻得通红的担担客到我家投宿。父母心软,允许他在我家住上一晚。吃过晚饭,我们坐在烧炕上,围着火盆听那个担担客与父亲聊天。他说他的家在天水,家有老母妻女,种薄田几亩。每年冬夏两季农闲时,村里的男人们便出门当担担客贴补家用。他干这行,脚上的泡起了烂,烂了起,最后长成了厚厚的老茧。不论是川水地区还是浅沟脑山,还是农家村巷中或是牧民帐篷前,都留下了他的足迹。

父亲问他这一趟打算去哪里?他说他和伙伴们乘火车上来后就各自行动,在互助的各个乡镇行走。他从平安下火车,就挑着担子一路向北,走村串巷。冬天虽然冷,但不会下雨,反倒好受些。一路上饿了就吃点馍馍,渴了喝点泉水,天黑了找人家投宿,实在没地方投宿时,找个破草房凑合一晚。

第二天一早,他挑着担子出发了,临行前他把几枚绣花针送给母亲,给我和妹妹几颗豆豆糖,给父亲几颗打火石和一包颜料。父亲把颜料涂在每只羊的头上,每天傍晚我再也不用为分不清自家和邻居家的羊而苦恼了。

此后几年,他只要经过我们村,都会到我家投宿。一来二去,他和我父亲成了至交。有次他从甘肃老家带了几个苹果分给我们吃。他也会时不时说一两句蹩脚的土话惹得我们哈哈大笑。我们称他为“买卖人阿嘎”(阿嘎,土族语“叔叔”的意思)。他卖完货回家时会把自己的担子寄存在我家,说是坐火车方便些。他时常向我父母讲述他的生意经,死守着一亩三分地的父亲也开始尝试到会场上卖瓜子,推着架子车到邻村售卖自家种的瓜菜,甚至打算批发些东西在路边开一家小卖部,终因被别人捷足先登而作罢。

后来,各村的小卖部如雨后春笋般多了起来,乡亲们买东西再也不必跑远路了。“卖针换颜料”再也激不起人们的兴趣,担担客的身影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偶尔听到吆喝声,也是用自行车载着货用小喇叭叫卖的。“买卖人阿嘎”寄存在我家的担子,没等到它的主人,先是沤烂了大大的纸箱子,后来朽折了光溜溜的扁担,只剩下那只“百宝箱”,后来搬家,连百宝箱也丢弃了。

上“百度”搜索,竟发现“卖货郎”这种行当起源于北宋经济空前繁荣时期,据《事物纪原》记载:“京城凡卖一物,必有声韵,其吟哦俱不同”。那声连接着千家万户烟火气的吆喝竟绵延了数百年。我直疑心《水浒传》里挑着炊饼担子的武大郎之流就是“担担客”们的鼻祖。元代《桃花女》所写“急切里等不得货郎担儿来买。”那一个人、一个担子、一声吆喝的坚忍身影在中国大地上行走了数百年。在改革开放初期,“担担客”们用自己的吆喝为闭塞的乡村带来了经济复苏的讯息。

岁月的长河滚滚向前,新潮波涌,淹没了旧浪,很多事物离我们远去。如今,各乡镇的大型连锁超市比比皆是,日用百货、烟酒食品琳琅满目。经济飞速发展的山村再也不需要担担客。“卖针换颜料……”这悠长的吆喝声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中,成为岁月长河中最亲切的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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